林秋的回归,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在日常的惯性中平复。同学们似乎也渐渐习惯了他那副冰冷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样子。课间,他要么独自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要么就走到操场最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围墙,一动不动。没有人再试图接近他,连那些曾经带着同情目光的同学,也在他持续的沉默和疏离中,收回了视线。
然而,对于王大壮而言,林秋的这种变化,却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不致命,却隐隐作痛,让他极不舒服。
他习惯了林秋的恐惧,习惯了林秋的隐忍,甚至习惯了林秋偶尔鼓起勇气却又被轻易碾碎的挣扎。那些反应,都是他权力和力量的证明,是他无聊校园生活的调味剂。可现在,林秋就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这种彻底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无视,剥夺了他欺凌的快感,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这天下午放学,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向校门。王大壮故意放慢脚步,和李亮、孙亮堵在教学楼通往校门口的主干道上,一个必经的、人来人往的位置。他看到林秋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低着头(但不再是以前那种畏缩,而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漠然),随着人流走了过来。
王大壮给李亮使了个眼色。李亮会意,上前一步,故意用肩膀重重地撞向林秋。
“哎哟!没长眼睛啊!”李亮恶人先告状,声音很大,吸引了不少目光。
按照以往,林秋会被撞得一个趔趄,然后惊慌地道歉,或者恐惧地看着他们,这就能给王大壮开启羞辱的由头。
然而,这一次,林秋只是身体晃了一下,脚步甚至没有停顿。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地面,仿佛刚才撞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径直从李亮身边走了过去,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
李亮愣住了,准备好的后续台词卡在喉咙里。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王大壮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这种无视,比任何反抗都更让他恼火。他亲自上前,拦在了林秋正前方,几乎贴着对方的鼻子,居高临下地瞪着那张苍白平静的脸。
“林妹妹,出院了?骨头长好了?又不认识人了?”王大壮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嘲讽和威胁,他等着看对方眼中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或闪躲。
林秋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王大壮挑衅的视线。但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厌恶。就像在看一个路标,一块石头,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物体。他的瞳孔深不见底,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倒影。
他就这样看了王大壮两秒钟,然后,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从王大壮旁边绕了过去,继续朝着校门方向走去。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迟疑,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王大壮僵在原地。他预想了林秋各种可能的反应——哭泣、求饶、甚至是被激怒后的微弱反抗——唯独没有料到这种彻底的、轻描淡写的无视。他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在了空气里,非但没有达到效果,反而显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不知道是在笑林秋的“不识相”,还是在笑王大壮的“吃瘪”。这笑声像针一样扎着王大壮的耳膜。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脸上火辣辣的。林秋那种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却又毫不在意的眼神,让他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安。那感觉,就像你一直用力踩踏一只蚂蚁,以为它早已粉身碎骨,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坚硬的、踩不碎的石子,并且用毫无生命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你。
孙亮凑过来,瓮声瓮气地问:“大壮哥,要不要追上去……”
“追什么追!”王大壮烦躁地打断他,狠狠瞪了一眼林秋渐渐远去的、瘦削却挺直的背影,“一个废物,理他干什么!走!”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林秋的无视,像一种无声的回击,比任何哭喊和反抗都更有力量。它宣告了一种态度:你再也无法伤害我,因为你在我眼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这种认知,让习惯掌控一切的王大壮,第一次感到了失控的苗头,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威胁。他看着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个曾经的“林妹妹”,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