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与小学的一个显着区别,体现在学生们的口袋里。脱离了“小孩子”的范畴,家长给的零花钱也相应地水涨船高。几块十几块的零花,变成了几十甚至上百的“周薪”或“月薪”。这笔钱,对大多数学生而言,意味着更多的零食、心仪的小物件,或者周末与朋友小聚的资本。
然而,对林秋来说,这笔增加的零花钱,却成了新的麻烦源头,像一块散发着香气的肥肉,引来了鬣狗更频繁、更贪婪的觊觎。
小学时,王大壮的勒索更像是随机的、心血来潮的“打秋风”,五毛一块,买个辣条或冰棍。而现在,他显然将这种行为“系统化”、“制度化”了。
第一次发生在周二下午,刚放学,教室里人还没走光。王大壮带着李亮和孙亮,径直走到正在收拾书包的林秋桌前,这次他没有嬉皮笑脸,反而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林秋,下周班里要买新的拖把和垃圾桶,老规矩,每人先交十块班费。”王大壮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理所当然,仿佛真的是在传达班委的通知。他甚至都没编个像样的理由,旧的拖把和垃圾桶明明上周才换过。
林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到王大壮眼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以及李亮、孙亮一左一右形成的压迫姿态。周围几个还没走的同学,有的假装没看见快速溜走,有的则放慢动作,偷偷瞄着这边。
“我没听说。”林秋的声音很平。
“现在听说了。”王大壮不耐烦地晃了晃手掌,“快点,别耽误大家时间。就你特殊?”
“班委是谁?收据呢?”林秋又问,目光冷静地看向王大壮。他知道这十块钱一旦交出去,就绝不仅仅是十块钱的问题。
王大壮被问得一噎,脸上横肉抖了抖,显然没料到林秋会这么直接地质疑。他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林秋的课桌,发出“砰”的一声响,把教室里剩余几个同学都吓了一跳。
“妈的,废什么话!老子说的话就是通知!让你交就交!是不是又皮痒了?”他压低了声音,但威胁意味十足,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林秋脸上。
林秋能闻到对方嘴里因为激动而喷出的唾沫星子的味道。他沉默着,与王大壮对视了几秒钟。那眼神冰冷,让王大壮没来由地心里一怵,但随即被更盛的怒火取代。
最终,林秋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黑色人造革钱包,从里面仅有的三张纸币中,抽出一张十元的,放在了王大壮依旧摊开的手掌上。
动作缓慢,却没有丝毫犹豫或颤抖。
王大壮一把抓过钱,用手指弹了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刚才那一瞬间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他凑近林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早这么懂事不就行了?记住,以后每周这个数,是‘保护费’,保你在七班平安无事。要是敢不给,或者说出去……”
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然后,他得意洋洋地揣好钱,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林秋看着他们消失在教室门口,才缓缓将钱包放回口袋。那里面,只剩下二十块钱,是他这一周全部的饭钱和零用。他需要重新规划,中午的荤菜可能要换成素菜,或者干脆不吃。
这仅仅是开始。
周四中午,食堂里,林秋刚打完一份最便宜的素炒白菜和米饭,找到个角落坐下。没吃两口,王大壮三人就端着堆满肉菜的餐盘,大剌剌地坐在了他对面。
“哟,就吃这个啊?林妹妹,正在长身体呢,这么省可不行。”王大壮说着,用自己油腻的筷子,直接从林秋的餐盘里夹走了一大块……白菜帮子,扔进嘴里嚼着,还故作恶心地呸了一口,“真难吃。”
李亮和孙亮有样学样,也嘻嘻哈哈地过来夹林秋的菜,与其说是想吃,不如说是一种羞辱性的仪式。
“这样吧,”王大壮抹了把嘴,“看你这伙食太差,哥几个于心不忍。这样,以后每周三,再加五块‘营养改善费’,我们帮你改善改善。”
林秋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低着头,看着餐盘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饭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怎么?不乐意?”王大壮的声音冷了下来。
周围已经有同学在指指点点了。
林秋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用近乎麻木的语气说:“知道了。”
周五放学前一节课间,王大壮又晃悠过来,这次的理由是“周末团建费”。
“咱们七班男生要团结,周末偶尔得一起出去玩玩,打打台球什么的,每人先交十五块,多退少补。”
一次,两次,三次……“班费”、“保护费”、“营养改善费”、“团建费”,名目翻新,频率固定(每周至少两到三次),数额累积起来,已经远远超出了林秋那本就微薄的零花钱额度。
王大壮甚至不再每次都亲自出面,有时只是让李亮或孙亮过来,递个眼神,或者说句“壮哥让你表示一下”,林秋就得把钱拿出来。这种“制度化”的掠夺,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冷酷,比小学时随意的打骂更令人窒息。它不是在发泄情绪,而是在系统地、持续地榨取,旨在彻底摧毁一个人的尊严和反抗意志。
林秋的沉默和顺从,在王大壮看来,是彻底臣服的标志。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财源乃至生存空间的感觉,却不知道,每一次“缴费”,都在林秋心中那本无形的账簿上,添上血淋淋的一笔。那支藏在笔袋深处的、爷爷留下的钢笔,笔尖似乎也越来越冷,仿佛渴望着蘸满墨水,写下新的名字,或者,记下新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