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江二中初一(七)班这个小小的生态圈里,林秋并非唯一的异类。只是他的“异类”标签是由王大壮亲手贴上,并通过流言蜚语广为传播的。而班里还有一个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他叫张浩。
林秋很早就注意到了张浩。和自己选择最后一排角落不同,张浩的座位在教室中间偏后的位置,不算隐蔽,但他总能营造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个子不算很高,但身材精瘦,动作间透着一股豹子般的敏捷。皮肤是经常在户外活动的小麦色,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着些许野性的脸。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不像林秋那样刻意压抑成一片冰冷的死水,张浩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桀骜和警惕,看人时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不易接近的疏离。他很少主动跟人说话,也几乎不参与课间的打闹和闲聊,总是独来独往,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摆弄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旧zippo打火机。
与林秋那种因被欺凌而形成的孤立不同,张浩的独来独往,更像是一种主动的选择,甚至带着点“别惹我”的警告意味。林秋曾见过有同学想跟他借个橡皮,张浩只是抬眼瞥了对方一下,那眼神里的冷意就让对方把话咽了回去,讪讪地走开。
王大壮那伙人,似乎也对张浩有些忌惮。他们敢肆无忌惮地欺辱被贴上“软弱”标签的林秋,但对上张浩,却很少主动挑衅。林秋观察到,有一次王大壮故意撞了一下张浩的桌子,张浩立刻“噌”地站起来,虽然比王大壮矮了半个头,但那股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眼神凶狠地盯住王大壮,拳头攥得紧紧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想干嘛?”
王大壮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愣了一下,可能觉得为了点小事在教室里动手不值当,反而气势弱了下去,嘟囔着“不小心而已”,便走开了。从那以后,王大壮一伙人再经过张浩座位时,都会下意识地绕开一点。
这件事给林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浩的反应,和他自己的隐忍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不是他小学时那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反击,而是一种建立在自身实力或者说气势基础上的、不容侵犯的底线宣示。张浩似乎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林秋开始有意识地、更细致地观察张浩。他发现张浩虽然独来独往,但并非完全没有存在感。他的体育成绩很好,尤其是跑步和弹跳,动作协调性远超常人。他的其他科成绩却很差,作业经常不交,上课大多在睡觉,但偶尔被老师点名提问,即使答不上来,也是一副“我就这样,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让老师也无可奈何。
有一次数学小测,坐在张浩斜前方的林秋,亲眼看到张浩只花了十分钟就把选择题胡乱涂完,然后直接把卷子一折,垫在胳膊底下开始睡觉,直到交卷铃响。那种对规则全然不屑的态度,让一直习惯了在规则内小心翼翼求存的林秋,感到一种奇异的震撼。
林秋还注意到,张浩似乎有些校外的关系。有几次放学,林秋看到张浩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不像学生的社会青年在校外小巷口短暂交谈,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看神情,张浩并没有低三下四,反而像是平等的交流。
这些碎片化的观察,在林秋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张浩,身手灵活,性格桀骜,不惧冲突,似乎在校外也有点门路,同样受到班级主流的排挤,但他的排挤更多源于他的“不合群”和“危险气息”,而非像自己这样被定义的“弱小可欺”。
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独行者。一个将利刺隐藏在内里,用冰冷的外壳包裹;一个则将锋芒显露在外,警告他人远离。
林秋暂时还没有任何与张浩接触的打算。他自己麻烦缠身,不想再卷入不可控的因素。但潜意识里,他将张浩标记为了一个“特殊的观察对象”。在这个充满敌意的环境里,多了解一个潜在的变数,总没有坏处。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这个同样独行的身影,会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林秋说不清那会是什么,只是一种在绝境中长久挣扎后,对任何一丝微弱可能性的本能关注。
他继续坐在他的角落,冰冷地观察着教室里的众生相,包括那个和他一样独来独往,却活得很不一样的男生——张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