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河堤。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鳞光,哗啦啦地流淌,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林秋和张浩并排坐在堤岸的水泥台阶上,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两人都很沉默。张浩烦躁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一颗接一颗,石子滚进河里,发出“噗通”的轻响。林秋则看着黑黢黢的河面,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草。下午那场恶斗留下的淤伤还在隐隐作痛,像无声的催债单。
“妈的,又快见底了。”张浩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晃了晃手里那个几乎空了的红花油瓶子,“这玩意儿,还有你那破鞋,再不想辙,下次打架就得光脚上阵了。”他说得夸张,但语气里的烦躁是真的。他身上的旧t恤领口都洗松了,校服袖子上的裂口用歪歪扭扭的针脚勉强缝着,像条蜈蚣爬在上面。
林秋没吭声,只是把裤腿往下拉了拉,盖住脚踝处那双开了更大口子的球鞋。他何尝不愁?午饭已经省到只吃白米饭就咸菜了,可买完上次的药,口袋里只剩下几个叮当响的硬币。钱,这个以前从未被他放在心上的东西,如今成了悬在头顶的一把钝刀,慢慢切割着他们的尊严和底气。
张浩侧过头,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看着林秋紧绷的侧脸。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说:“喂,书呆子,有个事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
林秋终于动了动,转过头,黑暗中,他的眼睛像两潭深水,看不清情绪。
张浩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混合着冒险和不确定的语气:“我认识校外几个人……就是,上次篮球场那帮杂碎对头那边的。他们……有时候有些‘活儿’,需要人手。”
“什么活儿?”林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
“看场子。”张浩吐出三个字,观察着林秋的反应,“就……晚上去游戏厅或者台球室外面晃悠,有人闹事就吓唬一下,不用真动手,壮壮声势。一晚上……能顶咱们一个月饭钱。”他报了个数,对初中生来说,算是巨款了。
林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场子?那意味着要和校外那些真正的混混打交道,踏入一个更混乱、更危险的世界。
见林秋没说话,张浩又补充道:“还有……代写作业。初中、高中的都接,按科算钱,理科的价高。你成绩好,这个对你来说不难。”
河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林秋沉默着。代写作业,听起来比看场子“安全”,但同样是游走在规则的灰色地带,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等于用他仅存的一点、用于维持表面正常学生身份的东西去换钱。
“危险吗?”良久,林秋才问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看场子……肯定有点风险。”张浩没掩饰,“但那帮人也就是虚张声势,真敢玩命的少。至于代写,”他撇撇嘴,“小心点,别被抓住把柄就行。”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河水不停流淌的声音。
张浩有些焦躁,他抓了抓头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沾这些破事。但咱们现在这屌样,没钱,下次被人堵了,连跑路的力气都没有!王大壮那孙子现在不敢明着来,背地里指不定憋什么坏水呢!没点钱傍身,怎么玩?”
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经济基础,他们的“强大”就像纸糊的老虎,一捅就破。医药费、必要的“装备”哪怕只是一双结实的鞋、甚至万一需要跑路时的车费,这些都是现实问题。
林秋低下头,看着自己磨损严重的鞋尖。他想起体育课上因为鞋子打滑差点摔倒的狼狈,想起抹药时心疼那点药油的心情,想起父母日渐憔悴的脸和微薄的工资。一条是看似安全却步步维艰的绝路,另一条是危险但可能快速获得力量的捷径。
“让我想想。”最终,林秋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答应。这意味着,他动摇了。
张浩松了口气,他知道林秋的性子,没一口回绝就是有戏。“行,你慢慢想。反正……路子是这么个路子。”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了,明天见。”
张浩的身影消失在堤岸的黑暗中。林秋依旧独自坐在石阶上,望着眼前无声流淌的河水。灰色的迷雾仿佛从河面升起,弥漫在他周围,那条原本就模糊的界线,变得更加难以辨认了。
是坚守那点可怜的清白,在贫困和欺凌中沉沦?还是踏入灰色的地带,用风险和尊严去换取生存的资本?
这个夜晚,河风很冷,答案,却比河水更深,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