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电房里那盏昏黄的台灯,像一枚楔子,钉在了林秋和张浩之间。灯光一侧,是埋头于课本和试卷的林秋,眉头紧锁,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另一侧,是隐在阴影里的张浩,他百无聊赖地抛接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哑铃,金属撞击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与书页翻动的声音格格不入。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纸张油墨混合的怪异气味,压抑而紧绷。
“操!这鬼画符谁看得懂!”张浩终于不耐烦地低吼一声,把哑铃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他烦躁地抓了抓刺猬头,瞪着灯光下林秋专注的侧脸,“喂!书呆子!别他妈啃那破书了!有这功夫,不如去后街摸摸‘刀疤强’那伙人的底!听说他们最近在招人!”
林秋的笔尖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声音因长时间沉默而有些沙哑:“没空。下周一物理测验。”
“测验?测个鸟!”张浩嗤笑,站起身,走到灯光边缘,踢了踢林秋脚边的书包,“考得好能当饭吃?能挡刀?你看看咱们现在!靠的是什么?是拳头!是狠劲!不是这堆废纸!”他指着摊开的物理课本上复杂的电路图,一脸鄙夷。
林秋缓缓抬起头,灯光照亮他眼底的血丝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冽:“拳头能打一时,能打一世吗?初中毕业以后呢?像黑皮那样,进去吃牢饭?还是像后街那些混混,为几十块钱打得头破血流?”
“那又怎样?”张浩梗着脖子,眼神里混着不屑和一种被戳破心思的恼怒,“混社会怎么了?够义气,有胆色,照样吃香喝辣!总比窝在教室里当个书呆子强!你看看外面,多少大哥小学没毕业,现在不也开好车住洋房?”
“那是极少数。”林秋合上书本,目光锐利地看向张浩,“更多的是横死街头,或者蹲在牢里。浩子,我们走的这条路,是悬崖边。现在能站稳,是因为我们年轻,够狠。但以后呢?刀疤强那种人,会跟我们讲义气?”
“那你说怎么办?”张浩被问得有些烦躁,一脚踢开脚边的空矿泉水瓶,“跟你一样,天天啃书?考高中?上大学?然后呢?找个办公室当孙子,一个月挣那点死工资?”他语气带着夸张的嘲讽,“那可不是我张浩要的日子!憋屈!”
“至少那是一条路。”林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一条……可能更干净,也更长远的路。”他想起成绩单上那道巨大的鸿沟,想起苏婉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那代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或许能摆脱血腥和泥泞的世界。
“干净?长远?”张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连连,“书呆子,你他妈是不是打架把脑子打坏了?这世道,干净能当饭吃?长远?活不活得到那天都难说!我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谁敢惹咱们,就干他娘的啊!快意恩仇!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苏婉那丫头。”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说服林秋,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等毕业了,自己拉一帮兄弟,占块地盘,看场子,收保护费,不比你在题海里淹死强?”
林秋沉默地看着他,看着张浩眼中那种对暴力权力的渴望和对自己描绘的“未来”的向往。那是他曾经熟悉,如今却试图挣脱的路径。他意识到,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无形的裂痕。不是关于现在的生存方式,而是关于未来的想象。
“浩子,”林秋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人各有志。我不拦你。但我的路,我想试试。”
张浩愣住了,他没想到林秋会这么说。他以为林秋只是暂时“犯傻”,最终还是会回到“正道”上。他看着林秋平静无波却异常坚定的眼神,一股莫名的怒火和失落涌上心头。他感觉,这个曾经并肩浴血的兄弟,正在走向一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跟随的方向。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张浩恼羞成怒,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破轮胎,转身就往门口走,“你读你的圣贤书!我混我的江湖路!咱们各走各的!”
铁门被他摔得震天响,整个配电房都仿佛颤了颤。
灯光下,只剩下林秋一个人。他听着张浩脚步声怒气冲冲地远去,消失在夜色里,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重新拿起笔,却感觉笔尖有千斤重。
兄弟的情谊还在,但通往未来的岔路口,已经隐约显现。一个选择埋头书本,试图抓住那根或许能脱离深渊的细绳;一个坚信拳头至上,准备在黑暗丛林里继续搏杀。
这分歧的苗头,像一根刺,扎在两人心里。未来的风暴尚未降临,内部的裂痕却已悄然滋生。他们还能并肩走多远?林秋不知道。他只知道,中考这座独木桥,他必须拼尽全力挤过去。至于桥的另一端是什么,桥下的兄弟是否会分道扬镳,他已无暇多想。
夜色深沉,台灯的光晕依旧固执地亮着,照亮一方书桌,也照亮了少年前路上,第一个残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