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球厅斗殴事件像一场瘟疫,在北江二中初三年级悄然蔓延。尽管学校极力压制,但“林秋张浩持械与社会青年群殴”、“警察介入调查”这类爆炸性消息,依旧通过各种隐秘渠道,在学生间疯传,版本越来越夸张,将林秋和张浩描绘成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周二的数学课上,苏婉坐在前排,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身后几个女生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耳膜上。
“听说了吗?就上周五,‘兴隆’台球厅!林秋他们跟刀疤强的人干起来了!动了刀!血溅得到处都是!”
“真的假的?太吓人了吧!”
“千真万确!我表哥的同学当时就在附近,听到警车叫!说林秋一个人摆倒了好几个!‘疯狗’这名号真不是白叫的!”
“我的天……那他是不是杀过人啊?”
“谁知道呢……离他远点吧,太可怕了……”
苏婉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上的三角函数图,但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变成了狰狞的血迹和打斗的人影。她想起诊所里林秋手臂上渗血的绷带,想起他冰冷沉默的侧脸…那些模糊的、曾让她心生涟漪的画面,此刻被“持械”、“群殴”、“警察”这些冰冷的词语彻底覆盖、粉碎。
下课铃响,苏婉像逃离一样快步走出教室。在走廊尽头的水房,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别班老师的低声交谈。
“……七班那个林秋,这次麻烦大了,警方都备案了。”
“唉,陈老师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学生。以前看着挺老实,怎么变成这样……”
“听说家长昨天来学校,闹得不可开交,他妈妈都快晕过去了。这孩子,算是毁了……”
水龙头哗哗作响,苏婉却觉得浑身发冷。她关掉水,冰凉的水珠溅在手背上,让她打了个寒颤。毁了?那个曾经在夕阳下沉默行走的少年,真的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吗?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陈老师脸色疲惫地走进教室,宣布了一件事:“同学们,由于班级人数和教学安排调整,我们班的苏婉同学,从明天起将调到三班学习。大家鼓掌欢送一下。”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惊愕和窃窃私语。调班?在初三这个关键时期?太不寻常了!
苏婉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站起身,微微鞠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开始默默地收拾书包里的东西,动作缓慢而坚定。同桌女生小声问:“婉婉,怎么突然调班啊?”
苏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从教室后排射来,冰冷、沉重,像实质一样压在她的背上。她知道是谁。但她没有回头。
她收拾好东西,抱着书包,走向教室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碎玻璃上。经过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角落时,她的脚步有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低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再也没有犹豫,快步走了出去,将七班教室的喧嚣、窃语,以及那道冰冷的视线,彻底关在了身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的光斜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到年级组办公室门口,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调班申请》,签上自己的名字,推门走了进去。
申请理由一栏,她只写了四个字:“个人原因”。
她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是彻底的切割,是对过往那一点点微弱好感的彻底埋葬,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她无法再待在那个充满暴力和不确定气息的环境里,无法再每天面对那个眼神日益冰冷、手上可能沾着血的少年。她害怕,更多的是失望,一种沉入谷底的、冰冷的失望。
当她拿着盖好章的申请表走出办公室时,在楼梯拐角,与刚被陈老师叫去谈完话、正走上楼的林秋迎面相遇。
空气瞬间凝固。
林秋的脚步停住,站在上一级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得像两口枯井,看不到底。只是在那片死寂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碎裂了一下。
苏婉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申请表,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但只坚持了一秒,便迅速移开,侧身从他旁边快步走过,留下一缕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决绝的背影。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对话。
林秋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楼梯间的窗户开着,风吹动他额前过长的碎发。他听着苏婉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如同听到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心底彻底崩断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台球厅里沾上的、已经干涸洗净的血污触感。
众叛亲离。第一个离开的,是她。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近乎无声的、自嘲的弧度。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