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阳光,依旧带着盛夏末的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北江市的大地。站在北江华南高级中学那略显斑驳的鎏金大门前,林秋微微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校园,与他初中时想象的有些不同。门楼算是气派,能看出些岁月的底蕴,但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身上愈合不了的旧伤疤。铁艺大门敞开着,上面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在热风中叶子微微卷曲,透着一股挣扎的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新修剪的草坪清香、塑胶跑道被暴晒后的微呛,以及无数少男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汗味、洗发水味,还有那种独属于青春期的、躁动不安的气息。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喧嚣的交响乐:家长的叮嘱声、新生好奇的惊叹声、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泥地的咕噜声,以及某些咋咋呼呼的男生刻意拔高的笑闹声。
憧憬与迷茫,新鲜与不安,像看不见的暗流,在这座古老的校园门口涌动。
“我靠!书呆子,瞅见没!这就是华南高中!比咱初中那破地方气派多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林秋耳边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说话的是张浩,林秋初中三年唯一也是过命的兄弟。他比林秋略矮一些,但身子骨结实,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篮球背心,露出黝黑精悍的胳膊,短发根根直立,眼神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与张浩的亢奋不同,林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平静地扫过校门内外每一张或稚嫩、或故作成熟的脸。他的身形比初中时挺拔了不少,虽然依旧偏瘦,但隐藏在普通t恤下的肌肉线条已经初具轮廓,那是暑假里疯狂锻炼的结果。
他的眼神,是变化最大的地方。
初中时,这双眼睛里大多数时候是怯懦和闪躲,像受惊的兔子。只有在被逼到绝境,才会爆发出骇人的、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而现在,那双眼睛像是两口深潭,所有的情绪都被沉淀在了最底层,表面只余下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内敛。那不是伪装出来的平静,而是一种经历过极致黑暗、舔舐过伤口后,对周遭环境本能审视的警惕与漠然。
三年初中,像一场漫长而残酷的蜕皮。他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受气包,变成了一个敢用砖头给自己开瓢的“疯狗”。那些拳头、辱骂、孤立和背叛,没有击垮他,反而像熔炉里的火焰,将他性格中软弱的部分烧蚀殆尽,淬炼出如今这般沉默而坚硬的质地。
“别光嗯啊,书呆子!”张浩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听说高中妞更水灵,打架也更狠!咱们这回……”他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只有两人才懂的笑意,“可得搞出点大名堂!”
林秋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校园深处那些高大的教学楼和幽深的林荫道上。他知道,这里不会是天堂,也未必是地狱,但一定是一个比初中更广阔、规则更复杂、猎手与猎物身份转换更频繁的丛林。
“名堂不是靠说的。”林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张浩下意识收敛笑容的沉稳,“先看看情况。”
他提起脚边简单的行李袋,率先迈步,融入了涌入校门的人潮。阳光将他瘦削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滚烫的地面上,仿佛一头年轻的孤狼,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踏入属于它的猎场。
张浩挠了挠头,快步跟上,嘴里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稳着点来嘛!”但他眼神里的火光并未熄灭,反而因为林秋的冷静而变得更加灼热。他相信,跟着林秋,这高中三年,绝对不会无聊。
林秋走在前方,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的、评估的、不屑的。他面色如常,内心却如同精密仪器般开始运转。新的环境,意味着新的敌人,也可能有新的盟友。初中那份用隐形墨水写下的“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已经暂时划去,但高中,会不会有新的名字需要被刻上去?
他不知道,但他准备好了。
北江华南高中,我来了。林秋在心里,无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