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驶离约翰内斯堡时，红土被车轮碾成细碎的尘末，黏在车门上像层干涸的血痂。李伟把装着卫星电话和账本的铁盒放在副驾，盒盖没扣紧，露出半截通话记录——“德班港三号仓库”“周五启运”的字迹被矿尘糊了边，却像针一样扎眼。沈亦舟握着方向盘，指节在老旧的真皮把手上捏出白印，后视镜里，“春芽”旗帜在金矿的风里飘成一点红，越来越小。“老周的插秧机刚到试验田，他说要把周边的荒坡都翻一遍。”沈亦舟突然开口，声音压过发动机的轰鸣，“阿明带着矿工在修矿道，说要把高粱根种进去，防塌方。”
周小雨的直播设备架在车顶，镜头对着前方连绵的荒原。远处的地平线泛着灰黄，是沙漠与草原的交界线，偶尔有秃鹫落在路边的枯树上，盯着车后扬起的尘烟。“还有三百公里到德班港。”她调了调麦克风，把镜头转向副驾的铁盒，“昨天粉丝众筹的防化服和辐射探测仪，老陈说已经通过华人商会运到港口保税区了——走的是南非航运的绿色通道，比预计早到一天。”弹幕瞬间涌上来，“物流老板老吴”的Id跳在最前：“保税区的报关员是我表舅，报的是‘农业设备’，没人查！我跟他说‘春芽要在港口种高粱’，他连夜帮我办的手续，连滞港费都免了！”
艾娃突然指着窗外，脸色沉了下来。路边的排水沟里，蜷缩着十几个难民，大多是妇女和孩子，身上裹着沾满油污的破布。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躺在地上，左腿肿得像水桶，伤口处渗着黄绿色的脓水，旁边的男孩不过十岁，正用破碗接雨水，碗沿裂了道缝，接满的水顺着裂缝往下滴，滴在男人的伤口上，男人疼得抽搐，却咬着牙没出声。“是码头工人。”艾娃推开车门，高粱穗手链在腕间晃了晃，“德班港的装卸工，被‘蛇头’的人打了，因为他们不肯帮着搬‘危险货’。”
男孩看见越野车，突然扑过来抓住车门把手，掌心的老茧刮得铁皮“刺啦”响。“他们抢了我们的工棚！”男孩的声音嘶哑，混着哭腔，“我爹说那些箱子里的东西会烧皮肤，不让我们碰，就被他们打断了腿！”他指着男人工装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工作证，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干净的制服，胸前别着港口的徽章，“我叫小远，我爹是三号仓库的管理员，他知道那些东西藏在哪！”
李伟蹲下身，才发现男人的裤脚在渗黑褐色的液体，不是血，更像稀释的机油。他摸出粉丝捐的急救包——是“护士小张”半个月前寄的，里面的消毒棉片还带着密封袋的凉意。“这不是普通的外伤。”李伟用棉片擦了擦男人的伤口，棉片瞬间变成灰黑色，“是化学灼伤，和账本里写的‘铀矿废料’有关。”男人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向李伟，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三号仓库……地下室……蓝色集装箱……别碰……会烂皮肤……”话没说完，头就歪向一边，男孩扑在他身上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荒原上飘得很远。
越野车重新启动时，小远坐在后座，怀里抱着父亲的工作证，手指反复摩挲着照片上的徽章。艾娃调出德班港的卫星图，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集装箱像堆积的积木，三号仓库在港口西北角，紧挨着危险品码头，周围绕着三道铁丝网，上面挂着“禁止入内”的警示牌。“我联系了德班港的华人商会会长老陈，他在港口干了三十年，从搬运工做到商会主席。”艾娃点了点卫星图上的一栋红色建筑，“这是商会的办公楼，离三号仓库最近，我们在那碰头。”
抵达德班港时，夕阳正把海面染成熔金。港口的吊臂像巨大的钢铁骨架，在暮色里投下长长的影子，起重机的轰鸣声、轮船的汽笛声、搬运工的号子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疼。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柴油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刺激性气味，像打翻的漂白水，呛得人嗓子发紧。老陈早就等在商会门口，穿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那是年轻时扛集装箱练出来的。“‘蛇头’的真名叫卡洛斯，是安哥拉的军火贩子，最近在做铀矿废料的生意。”他递给李伟一杯热茶，茶缸上印着“中港合作”的字样，“三号仓库是他租的，租期三个月，里面的集装箱都是从刚果金运过来的，报关单上写的是‘建筑废料’。”
“粉丝捐的物资在哪？”李伟接过茶缸，暖意顺着掌心传到四肢。老陈指了指后院，十几套银灰色的防化服堆在墙角，上面印着小小的“春芽”logo，是“服装厂老板老张”特意印的。辐射探测仪摆在桌上，一共八台，机身上贴着粉丝的留言，“仪器工程师老郑”的字迹最显眼：“长按红色按钮是报警模式，数值超过0.5就快跑！我儿子说这是‘生死按钮’，别按错了！”沈亦舟拿起一台摆弄着，突然“嘀”的一声，仪器屏幕变红，数值跳到0.3。“是残留的辐射。”老郑的私信刚好弹出来，“港口空气里有微量铀粉尘，别长时间暴露，防化服的滤毒罐能撑四小时，记得及时换！”
周小雨把直播镜头对准防化服，弹幕里立刻热闹起来。“防化兵退伍老杨”发了段语音，背景是训练场的枪声：“穿防化服要先戴面罩，再拉拉链，最后扣腰带！我当年考核时忘了戴面罩，被教官骂了半小时！”他还附了张穿防化服的照片，照片里的老杨站得笔直，胸前挂着军功章。“化工博士小苏”的留言很专业：“铀矿废料的辐射是电离辐射，别用手碰！探测仪数值超过1.0，会灼伤皮肤，和那个码头工人一样！”“搞笑博主阿杰”接话：“伟哥穿防化服别像粽子，上次我穿消防服，把自己困在里面，还是我妈用剪刀剪开的！”
“先找地方休整，顺便填肚子。”李伟把防化服叠好，塞进背包，“老陈，港口附近有能做饭的地方吗？”老陈眼睛一亮，拉着他们往商会后院走：“有个露天厨房，是码头工人自己搭的，用的是废弃的集装箱改的。昨天粉丝捐的海鱼刚到，是‘渔民老王’从开普敦寄的，冰鲜运过来的，还新鲜着呢！”厨房就在海边，铁皮屋顶被海风锈成暗红色，灶台是用水泥和碎石垒的，旁边堆着粉丝捐的红薯——和金矿烤的是一批，表皮还带着点红土的印记。
德班港的晨雾裹着咸腥味，像块湿冷的破布贴在脸上。李伟靠在“春芽号”皮卡的车门上，手里攥着那本锈迹斑斑的账本，纸页上“cY3”的集装箱编号被海风洇得发皱——这是眼镜蛇被抓时，从他内衣口袋搜出的“黑账”，标注的“毒源”仓库就在码头西侧的废弃货运区。远处的岸桥吊臂像沉默的钢铁巨人，吊爪勾着空集装箱，在雾里晃出模糊的黑影，偶尔传来“哐当”的碰撞声，像在敲打着港口的心跳，也敲在李伟的心上。
“华人商会的老陈说，‘蛇头’的人凌晨三点就进了仓库。”艾娃擦了擦平板电脑的屏幕，上面是老陈通过港口监控拍下的实时截图——两个穿黑色工装的人扛着银色金属桶，桶身印着醒目的骷髅头与交叉骨头标志，“他们用的是‘德班建材’的假身份，报关单写的是‘工业废料’，但老陈查了南非海关的船期系统，这艘要装货的‘黑珍珠号’根本没在备案名单里，明天凌晨五点就会偷偷离港，目的地是莫桑比克的无人岛。”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截图里工装裤脚的细节，“你看他们的靴子，鞋底有南非陆军的菱形纹，是制式军靴——‘蛇头’不只是黑帮，很可能和地方武装有勾结。”
周小雨的直播设备早架在了皮卡顶，三脚架裹着防水布，镜头对准雾蒙蒙的仓库区，刚开播三分钟，弹幕就被“警惕”的留言刷成了屏。“港口调度老吴”的Id顶着蓝色轮船图标，留言后面还带了个“紧急”标识：“cY3仓库是十年前的老货运仓，我当调度时管过！只有一个正门，后门五年前被台风刮倒的集装箱堵死了，不过东侧墙根有个排水管道，直径五十公分，能容一个瘦点的人钻进去——暴雨天我带着工友堵过那的漏水口，管道里没淤泥！”“海事工程师老郑”紧跟着发了张手绘仓库结构图，线条标得格外清晰：“屋顶的通风管道是08年的铁皮货，年久失修全是锈洞，承重超不过八十斤，千万别从上面过！仓库里的电路早断了，他们肯定用的是头灯或应急灯，铅酸电池撑不了四小时，天一亮就会换班。”
沈亦舟正蹲在皮卡后斗里调试设备，手里的辐射探测仪屏幕闪着稳定的绿光——这是“防化达人老赵”半个月前通过华人商会寄来的，机身贴满了粉丝手写的“春芽加油”贴纸，边缘还缠着两层防水胶带，是老赵特意加固的。“这玩意儿测铀-238特别灵，超过0.1微西弗就会变红报警。”他拍了拍探测仪的外壳，金属壳子发出沉闷的声响，“老赵附了张纸条，说要是报警别慌，他配套寄的防化服里有铅衬里，能扛半小时辐射——就是这衣服太沉，上次在约翰内斯堡试穿，套上跟背了袋五十斤的水泥似的，我差点摔个狗啃泥，被艾娃笑到现在。”
话音刚落，直播弹幕里就飘来“防化达人老赵”的金色留言，附带一张防化服穿法示意图，图上关键步骤标着红圈：“小沈你别乱穿！拉链要从下往上拉，领口的魔术贴得粘三道，不然辐射粉尘会从缝隙漏进去！我闺女看了你上次试穿的视频，说你把左腿裤腿穿进了右腿，笑了我一早上，还让我给你寄条印着‘左右’的袜子！”“健身教练小杨”的粉色Id接话极快，发了个“拉伸”表情包：“穿防化服前先活动髋关节！我把针对防化服的拉伸视频发你私信了，不然动作僵得像机器人，打不过人还得被扛着跑！”沈亦舟的耳朵瞬间红了，赶紧把探测仪塞进迷彩背包：“别听他们瞎扯，我那是故意试错，看看衣服的灵活性——实战中万一穿反了，得知道怎么快速调整。”
“先找地方藏起来，等天亮雾散再行动，雾里视线太差，容易暴露。”李伟把账本塞进怀里，用粗布腰带勒紧，指了指远处渔港方向的红色灯塔，“老陈说那片渔民码头有个废弃的鱼棚，面朝仓库正门，视野刚好，还能挡海风。”皮卡刚拐进渔港的碎石小路，轮胎碾过贝壳碎片发出“咔嚓”声，就看见五个渔民蹲在路边的礁石旁，手里攥着破渔网，为首的老人皮肤黑得发亮，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洗不掉的海盐粒——是老陈提前安排的当地华人渔民阿海，祖辈三代都是德班港的码头工人。
“‘蛇头’的人昨天下午抢了我的鱼船。”阿海的声音带着海风的沙哑，手里的渔网破了个碗大的洞，渔线断得参差不齐，“他们说要是敢给华人报信，就把我的小孙子扔进印度洋喂鲨鱼。”他往身后的鱼棚指了指，棚子的塑料布被风撕成了条，“我把孙子藏在棚后的小木屋了，他才六岁，叫阿浪，天天盼着去码头看大船，现在只能躲在屋里数贝壳。”话音刚落，小木屋里就传来细碎的响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扒着门缝往外看，黑黢黢的脸上，眼睛亮得像海边的星星，看到李伟胸前挂着的高粱穗挂件，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刚掉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