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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带只猫来就能吓住我?”落影的剑缓缓抬起,剑尖直指大盛。

可他话音刚落,窑门口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妖红抱着个布偶猫,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件洗褪色的红裙,眼神空茫,看见地上的血,只是歪了歪头,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喵~”她怀里的布偶猫突然叫了一声,声音软乎乎的。

妖红的目光落在大盛脚边那只黑猫身上,突然笑了,伸手把布偶猫递给白晓玉,自己则一步步走向落影。她的动作很慢,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却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

“让开。”落影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丝波动。他不怕七怪联手,却唯独怵这个疯癫的女子——她的武功毫无章法,像团抓不住的雾,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什么。

妖红没理他,只是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伸出手,似乎想摸他腰间的剑穗。

落影心头一凛,猛地拍出一掌。这掌凝聚了他七成内力,足以震碎巨石,他不信这疯女子能接得住。

“砰!”两掌相击的瞬间,气浪掀得窑内尘土飞扬。白晓玉下意识护住林清砚,却看见妖红只是晃了晃,像被风吹了下,依旧傻笑着,转身走向大盛,抱起那只黑猫,慢悠悠地往窑外走,仿佛刚才与人对掌的不是她。

落影站在原地没动,脸色白了一瞬,掌心传来阵阵发麻的钝痛。他看着妖红消失在窑口的背影,又看了看抱着三郎尸体、已经走到密道入口的大盛和张亮,最终缓缓收回了剑。

“我们走。”他对闻讯赶来的玉龙门弟子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弟子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

窑外的晨光越来越亮,白晓玉看着落影带着弟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密道里大盛他们消失的方向,突然蹲下身,捂住了脸。林清砚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也红了眼眶。

无肠靠着土坯墙,望着三郎刚才躺过的地方,那里的血迹正慢慢凝固。他突然想起少年挡在密道前的背影,想起那句“你欠我的,活下去”,喉咙里像被火烧过一样疼。

远处,龙天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晨光里,月白长衫在风里轻轻晃。没人知道,他袖中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掌心那道被妖红震出的红痕,像个烧不掉的烙印。

风里还飘着忘忧花的香,只是这一次,闻着竟带了点涩。他想起乱葬岗的月光,想起那个总爱攥着糖的瞎眼孩子,想起自己说过“等你眼睛好了,就去玉龙门”……原来有些谎话说得太久,连自己都快信了。

而密道深处,大盛用破扇子盖住三郎的脸,挡住那过于苍白的平静。张亮从布包里掏出块干净的布,轻轻擦去少年嘴角的血沫。

“这孩子,到死都攥着半块糖。”大盛的声音低了些。

张亮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密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像少年从未放弃过的、对活着的渴望。

七怪终究还是凑到了一起,以这样一种荒诞又惨烈的方式。江湖依旧很大,只是少了个总受伤的瘸腿少年,多了个藏在每个人心底的、带着甜味的伤口。

大盛蹲在密道的岔口,用破扇子敲了敲石壁上渗出的水珠,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黑猫蜷在他脚边舔爪子,时不时抬头蹭蹭他的裤腿——那是妖红塞给他的,说“跟着猫走,影阁的狗鼻子就闻不到”。

“你们知道‘笑面书生’沈青梧吗?”他突然开口,声音在潮湿的通道里荡出回声。张亮正用铁丝固定三郎渐渐变冷的身体,闻言动作顿了顿;无肠靠在对面的土壁上,肩胛的伤又在渗血,却竖起了耳朵。

“二十年前,那可是江湖里最俊的崽。”大盛的扇子在掌心转了个圈,扇面上的鸡毛沾了水汽,耷拉下来,“一手‘醉墨剑法’,写出来的字能当字帖卖,偏偏不进任何门派,就爱揣着酒葫芦到处帮人平事。那年黑风寨绑了知府千金,是他单枪匹马杀进去,把人救出来时,还顺手在寨门柱子上题了句‘盗亦有道,劫亦有界’——”

他忽然停住,指尖摩挲着扇骨上的一道旧痕。那是沈青梧送他的扇子,当年两人在酒楼拼酒,沈青梧用剑鞘敲着他的脑袋说:“大盛,江湖不是戏台,别总装疯卖傻。”

“他就是太不装了。”大盛的声音低了下去,“玉龙门想招他当客卿,他说‘龙大侠的剑太亮,晃得我眼晕’;影阁的人找他,想让他替落影写密信,他把信纸烧了,说‘这种腌臜字,脏了我的笔’。”

无肠突然嗤笑一声,带着血沫的气音在密道里格外刺耳:“所以他死了。”

“死了。”大盛点头,扇子“啪”地合上,“死在自家书房里,被人用‘醉墨剑法’刺穿了心口,现场留了张字条,说是‘影阁清理叛徒’。江湖人都信了,毕竟他前几日刚和玉龙门的人吵过架,谁会怀疑——”他猛地抬眼,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是那个白天还夸他‘少年意气,江湖之幸’的龙天良,夜里换了身黑衣,用他教沈青梧的剑法杀了他?”

张亮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玉龙门客卿”四个字,边角却被利器削去了一角。“这是我在沈青梧书房找到的。”他的声音依旧闷闷的,“玉龙门的木牌,却沾着影阁特制的墨粉——龙天良杀他前,还给他挂了这牌子。”

无肠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自己杀母那天,落影给他包扎伤口时,说“你娘不懂,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狠”;后来他成了“断肠书生”,玉龙门的人追杀他,落影却总在最后关头出现,扔给他令牌说“想报仇,就得跟着我”。

“他不是在清除异己,是在筛选。”大盛的扇子指向无肠,“像你这样被亲族抛弃、心里憋着恨的,他就推一把,让你彻底疯魔,成为影阁手里的刀;像三郎那样心善却命苦的,他就先给点甜,再一点点碾碎,看你会不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要么进玉龙门当他的傀儡,要么进影阁当他的棋子,要么……就像沈青梧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他从怀里摸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图腾,像龙又像蛇。“这是从影阁杀手身上搜的,玉龙门的剑穗里也藏着一样的玩意儿。”大盛的指尖点在图腾的眼睛处,“龙天良早把这两个身份拧成了一股绳。玉龙门是阳面的网,收罗名声、笼络人心;影阁是阴面的刀,铲除异己、制造恐慌。他故意让落影显得亦正亦邪,让江湖人猜不透——有人怕落影,就去投靠玉龙门;有人恨玉龙门,就去找落影,最后全落到他手里。”

“那他为什么要陷害我们?”无肠的声音嘶哑,肩胛的疼痛突然变得尖锐——他想起母亲手里那把刀,刀柄的红绸是落影送的,说“用这刀杀了地主,你娘就信你了”。

“因为你们太像沈青梧了。”大盛看着他,眼神里难得没了戏谑,“三郎能在乱葬岗活下来,靠的不是狠,是韧;你敢提着刀杀地主,眼里有气性。这种人,要么是江湖的变数,要么……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他顿了顿,看向张亮怀里的三郎,“他给三郎令牌,故意让影阁追杀,就是想逼三郎恨、逼三郎疯,逼他只能投靠玉龙门——可惜啊,这孩子骨头太硬,宁愿躲在柴房啃干饼,也不接他递的‘梯子’。”

张亮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还在玉龙门的弟子里挑了批孩子,从小就教他们‘落影是魔头’,长大了派去追杀影阁的人。这些孩子杀的,都是当年不肯归顺玉龙门的江湖客的后代——用正义的名义,让他们亲手斩尽自己的根。”

他从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机关人,拆开肚子,里面藏着卷细如发丝的纸条。“这是从玉龙门后山密室找到的,记着二十年前所有不肯入他门下的人的名字,后面标着‘已除’‘待除’,沈青梧的名字旁画了个红圈,三郎爹娘的名字……也在上面。”

无肠猛地抬头,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终于明白,三郎为什么不敢提真名,为什么总问“爸爸妈妈还好吗”——落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那对普通的夫妇,留着他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用亲情逼三郎低头。

“他要的不是江湖,是整个江湖的命。”大盛站起身,破扇子指向密道深处的光亮,“用玉龙门的美名当裹尸布,用落影的凶名当屠刀,把所有可能长起来的新苗要么掐死,要么弯成他想要的样子。等这江湖只剩下他的人,他就既是救世主,又是阎罗王——多好的算盘。”

黑猫突然“喵”了一声,窜到前面带路。大盛跟上脚步,回头看了眼无肠:“现在你知道,三郎为什么让你活下去了?他不是要你报仇,是要你把这摊浑水搅开,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拜的英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无肠捂着肩胛站起身,伤口的疼和心里的烫搅在一起,烧得他眼眶发红。他想起三郎最后砸向落影的半块令牌,想起那上面模糊的“影”字——那哪里是令牌,分明是落影给所有人套的枷锁。

密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照得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大盛的破扇子在风里晃,张亮怀里的三郎睡得很安静,无肠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那把杀母的刀,红绸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

七怪的路,才刚刚开始。他们要对付的不只是一个龙天良,是一个用美名织了三十年的网,是一个用恐惧养了无数刀的巢。但至少此刻,沈青梧的扇子、三郎的令牌、无肠的刀,还有张亮的机关、妖红的猫,终于凑到了一起。

江湖的天,该变变了。

药味漫进临时借住的破庙时,林清砚正蹲在墙角数银针,数到第三十七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他猛地回头,看见大盛正用破扇子戳着草堆上的人——三郎胸口的血洞被一层发黑的药膏糊住,原本青白的脸竟泛出点活气,睫毛颤了颤,像是要睁眼。

“活……活了?”林清砚手里的银针“当啷”掉在地上,他冲过去想探脉搏,却被大盛用扇子挡住。

“急什么,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大盛慢悠悠地往三郎唇上抹了点黑褐色的药汁,那是他用蝎子尾、断肠草混着不知名的野花捣的,闻着就像毒药,“这小子,比巷口那只被碾过三次的黑猫还多命。”

三郎的眼终于睁开条缝,茫然地看着庙顶漏下的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似的响,大盛赶紧递过竹筒,他却偏头躲开,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无肠身上——那疯子正背对着他们,用匕首在地上划着什么,影子在火光里歪歪扭扭。

“水……”三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清砚忙倒了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咽,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医书白读了。大盛用的药他认得几味,半数都是药典里标着“剧毒”的,偏生就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了。“大盛兄,你这医术……师从何处?”

大盛正用布巾擦手上的药膏,闻言嘿嘿一笑:“师从野狗。当年在乱葬岗抢食,看它们怎么啃断肠草活命,学了两招。”

这话没人信,却也没人再问。庙外的风卷着雪籽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三郎刚醒时的呼吸声。

三郎喝了半杯水,精神好了些。他看着火堆里噼啪作响的柴,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飘:“我不叫三郎。”

无肠划地的动作顿住了。

“我叫白柔。”少年的指尖蜷缩起来,像是在抓什么不存在的东西,“爹娘给取的,说希望我性子柔弱点,别像他们一样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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