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渐渐入了夏,丽景宫闹鬼的风声,不知从何处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守夜宫人窃窃私语,说夜半时分,总能听见似有若无的婴儿呜咽,渐渐地,连一些年老的嬷嬷们也私下议论,说那哭声怨怼,定是薛容华未出世的孩儿,魂魄不安,在寻它的仇人。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宫女太监们时常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日黄昏,妃嫔们照例在坤宁宫请安。
薛容华今日竟也强撑着来了,独自坐在靠近殿门,光线稍显晦暗的位置,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但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双向来怯懦的眼睛,此刻却像两簇幽暗的鬼火,一瞬不瞬地钉在高美人身上。
梨花依旧坐在自己惯常的位置,神色平静,只偶尔抬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众人。
而今日,殿内众人,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幸灾乐祸,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最终落在了高美人身上。
高美人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特意穿了一身娇嫩的樱草色,试图掩盖连日的惊惧带来的憔悴,然而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眼下的乌青,以及眼神里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恍惚。
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闻得见彼此轻浅不一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戚昭仪先开了口,目光如同带着细刺,慢悠悠地扫过高美人苍白的面颊,声音妩媚,“哟,今儿个人倒是齐整,连平日不大出门的薛容华也来了。”
随即话锋立刻一转,“说起来,这几日宫里倒是热闹,风声鹤唳的,都说丽景宫那边不太平?说是夜半时分,总有那不安生的东西啼哭扰人清梦?”
戚昭仪微微挑眉,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高美人,你如今怀着龙嗣,金尊玉贵地住在丽景宫,可是近水楼台,听得最是真切吧?究竟是真有污秽之物作祟,还是有人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不约而同地把眼睛往高美人身上瞟。
高美人浑身一僵,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强自镇定道:“戚昭仪说笑了,嫔妾近日身怀龙裔,嗜睡得紧,一沾枕头便到天亮,并未听见什么不干净的声音,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罢了。”
“无稽之谈?”戚昭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说得轻巧,但这宫里的风声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那哭声凄凄惨惨的,倒像是婴孩啼哭呢。”
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薛容华的方向。
一直沉默如同石像的薛容华,在听到那句婴孩啼哭时,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加死死锁着高美人,声音嘶哑干涩,“哭声,嫔妾也听见了……夜夜都能听见,在嫔妾的床头……”
高美人被看得遍体生寒,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声音尖利地反驳,“你胡说!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的孩子没了与我何干!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福薄,命里无子,保不住皇嗣,如今失了心疯,倒要来攀诬旁人!”
汤容华胆子小,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小声嘟囔道,“戚姐姐别说了,怪吓人的,这宫里难道真有有那种东西?”
一直静坐的徐容华此时轻轻咳了两声,吸引了些许目光。
她抬起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语气温和怯懦,仿佛是在打圆场,却又字字敲打在关键处,“薛妹妹也是思子心切,难免胡思乱想,高姐姐如今有着身子,最是金贵,也最是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许是那孩儿魂魄弱小,辨不清人,只是循着相似之气,或是它觉得该去的地方……”
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像是安慰,又像是坐实了冤魂索命的说法。
尤其是该去的地方几个字,轻飘飘的,却让高美人的脸又失了几分血色,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手上被她揉搓许久的绣帕,飘然滑落在地。
“徐容华此言差矣。”
梨花忽然开口,声音清冷,“皇后娘娘在此,六宫之主,自有凤气庇护,什么邪祟敢近前?再者,皇嗣乃龙裔,受天命庇佑,更非寻常鬼魅所能侵扰。依嫔妾看,不过是些心怀叵测之人,见高美人有孕,心中不忿,故意散布流言,搅乱宫闱安宁罢了。”
高美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忙附和,“瑶婕妤说得是!定是有人嫉妒嫔妾,故意害我!”
戚昭仪冷哼一声,“瑶婕妤倒是生了一张巧嘴,会说话,只是这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有板有眼,可不是空穴来风,丽景宫附近当值的宫人,不少可都赌咒发誓说亲耳听见了那哭声,这又作何解释?”
薛容华却仿佛没听见她们的争执,依旧死死盯着高美人。
“够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终于沉声开口,威仪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宫中重地,岂容尔等在此议论鬼神,危言耸听!薛容华悲伤过度,言语失常,情有可原,着即日起静心休养,无事不必出朝和宫。”
“至于丽景宫之事,本宫自会命人严查,若有人装神弄鬼,或借机散布流言,一经查出,定按宫规严惩,决不姑息!”
皇后的话暂时压制了殿内的暗流,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