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征那句“请用餐吧”，像是在一桶即将爆炸的火药上，轻轻盖上了一个锅盖。
火药没有炸。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引信，还在滋滋作响。
偌大的餐厅里，气氛冰冷到了极点。
长长的红木餐桌上，蔡婕坐在主位，余怒未消，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她根本没去看餐桌，也没去看林征，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女儿萧清雅。
那意思很明显。
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选的这个男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萧清雅如坐针毡，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晴。
李晴心领神会，立刻挂上职业化的甜美笑容，主动拉着蔡婕的手臂，将她往餐桌旁引。
“哎呀姨妈，您路上肯定饿了，快尝尝！我跟您说，这可是惊喜！”
李晴一边说，一边强行把蔡婕按在了主位上。
“我跟清雅今天可是沾了您的光，才有口福呢！”
她拼命地暖着场，但蔡婕根本不接茬，只是任由她摆布，脸上没有半分缓和。
林征仿佛感受不到这其中的暗流汹涌。
他安静地将第一道菜，端到了蔡婕的面前。
那是一碗汤。
汤色清澈得如同一块透明的琥珀，碗底的几颗枸杞鲜红欲滴。
除此之外，只有一棵普普通通的白菜心，静静地躺在汤中。
菜叶舒展，纹理清晰，仅此而已。
“开水白菜。”
林征放下菜品，平静地报出菜名。
李晴立刻接话：“姨妈，您尝尝这个！这可是国宴名菜！看起来简单，最考验功夫了！”
蔡婕的视线，终于从萧清雅身上，移到了眼前这碗汤上。
当她看清那道菜的品相时，那张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清澈见底，油花全无。
这汤，吊得有水平。
作为尝遍天下美食的萧家女主人，她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不过，也仅仅是有点水平而已。
她心中冷哼一声，抱着一种近乎挑剔和审判的心态，拿起了旁边精致的白瓷汤匙。
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这道菜的不足。
她要让女儿萧清雅看清楚，这种哗众取宠的小把戏，在她面前是多么可笑。
她优雅地舀了一小勺汤，甚至没有去碰那棵白菜，只是想尝尝这汤头的味道。
汤匙缓缓送入口中。
下一秒。
蔡婕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拿着汤匙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那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极致鲜美，混合着一种醇厚却清雅的奇异香气，在她口腔中轰然炸开。
清淡。
却蕴含着山珍海味层层递进的磅礴。
醇厚。
却又清爽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油腻。
那滋味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瞬间通达四肢百骸，每一个味蕾都在疯狂地叫嚣，欢呼，战栗。
这是什么味道？
这绝不是人间该有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一生的美食经验，在这一口汤面前，被彻底颠覆，碾碎，然后重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碗里那清澈的汤汁，又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正安静地给念念摆放儿童餐具的年轻人。
脸上那份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李晴和萧清雅紧张地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
“妈？”萧清雅小声地试探。
蔡婕没有回答。
她默默地放下了汤匙，拿起了筷子，夹起了那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菜心。
菜心入口，无需咀嚼，用舌尖轻轻一顶，便化作了一滩鲜美的汁水，与之前的汤头完美融合，将那份美味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峰。
蔡婕彻底沉默了。
她一言不发，将那一整碗开水白菜，连汤带菜，吃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林征又端上了第二道菜。
那是一个巨大的青瓷坛，盖子一揭开，一股霸道绝伦的浓香瞬间席卷了整个餐厅。
佛跳墙。
坛中汤色金黄浓郁，鲍鱼、海参、花胶、鱼翅……各种顶级食材堆叠在一起，却又错落有致。
蔡婕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道菜的火候，比她吃过的任何一家百年老店，都要来得纯粹。
她再次动筷。
软糯弹牙的鲍鱼，入口即化的花胶，吸满了浓郁汤汁的鱼翅……
每一种食材的味道都被发挥到了极致，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互不抢味，相得益彰。
好吃。
好吃到让她忘记了愤怒。
好吃到让她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只是在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将这人间至味送入口中。
紧接着。
第三道菜，松鼠鳜鱼。
整条鱼被雕琢成松鼠的形状，昂首翘尾，淋上橙红色的酱汁，宛如一件活灵活现的艺术品。
外皮酥脆，内里鱼肉嫩滑如豆腐，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地激发了鱼肉的鲜美。
第四道菜，文思豆腐。
一块豆腐，被切成了细可穿针的豆腐丝，均匀地漂浮在清汤之中，根根分明，绵软滑润，入口即化。
这哪里是菜？
这根本就是神乎其技的刀工展示！
……
一道。
又一道。
每一道菜，都像一枚重磅炸弹，不断轰击着蔡婕固守了几十年的高傲和认知。
她感觉自己以前在京城吃过的那些所谓的国宴，在港岛品尝的那些米其林三星，在这一桌家常菜面前，全都成了笑话。
彻头彻尾的笑话！
餐厅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鸦雀无声。
只剩下筷子和碗碟偶尔碰撞的轻响。
李晴和萧清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四个字：
胜券在握。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中结束了。
蔡婕放下了筷子，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
从头到尾，她没有夸奖一个字，也没有点评一句。
但桌上超过八成的菜，都进了她的肚子。
这个行动，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饭后。
张妈手脚麻利地收拾着餐桌，看着那些几乎空掉的盘子，她望向林征的背影时，敬畏之情更深了。
蔡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立刻发难，也没有提刚才的事情，只是端着一杯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心中的滔天怒火，已经被那场极致的美食风暴，浇灭得只剩下一点火星。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震惊，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女儿说，他很优秀。
女儿说，王家是因为他才被打败的。
之前她觉得是笑话，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可现在……
一个能做出这种神仙菜肴的男人，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白脸”吗？
蔡婕的思绪，乱了。
她第一次，开始真正地，重新审视那个正在厨房里洗碗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