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明后，林知意没有立刻返回办公室。她独自站在小会议室的窗边，俯瞰着楼下缩小的车流与人影，心脏却仍在为刚才那个惊人的联想而剧烈跳动。
上市之争。
那份协议。
赵宏。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五年前那场几乎摧毁她和陆延舟的感情、也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风波，其根源竟如此盘根错节，牵扯到公司核心权力的斗争。她不再是那个单纯被情感背叛的受害者，而是权力倾轧中被利用、被牺牲的棋子。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这比她原先想象的、仅仅源于个人恩怨的报复，要可怕得多。
她必须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开始梳理线索。
老猫查到的那个与“目标A”（她隐晦地指代了协议相关人）频繁通讯的加密账户，资金流动与延舟科技上市前的关键节点重合。这说明，幕后黑手不仅熟悉公司内部运作，而且深度参与了当年的上市筹备，甚至可能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赵宏是当年极力鼓吹上市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有动机，也有能力接触到高权限账户，进行一些隐秘操作。但是，仅凭他一个人，能布下如此精密的局吗？那个海外空壳公司，以及能精准模仿她签名的能力，似乎超出了赵宏一贯表现出来的水准。
还有启明资本的突然变卦和今天的突兀来访。陈明那闪烁的眼神和排练好的说辞，背后显然有人指使。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阻止她独立融资，将她牢牢捆绑在延舟科技这艘船上，方便继续操控？还是……另有所图？
线索纷乱如麻，但她感觉，自己正在接近风暴的中心。
她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打开电脑，调出延舟科技当年上市筹备期的公开资料和部分内部流传出来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会议纪要（这些是她为了了解陆延舟过去五年轨迹而私下收集的）。
她重点查看当年反对派和赞成派的核心人员名单，以及他们在关键决策节点上的表现。赵宏的名字赫然在列，态度激进。但还有几个名字，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些当时看似中立，或者态度暧昧的股东和早期投资人。
会不会是……合谋？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她的内部通讯软件再次闪烁起来。是陆延舟。
他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加密文件的传输请求，附带了一个简单的密码提示——他们当年在创业小屋设定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一个关于第一个客户名称的变体密码。
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共享信息？
她犹豫了片刻，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保持距离。但对真相的渴望，以及对那个密码背后所代表的、早已逝去的信任时光的一丝微弱怀念，让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密码。
文件解密成功。里面不是完整的报告，而是一份梳理过的时间线和人物关联图，明显是经过人为筛选和处理的，隐去了关键姓名，用代号代替。但林知意一眼就看出来，这份资料指向的，同样是延舟科技上市前的那段时期，并且重点标注了几个与海外资本往来密切的内部人员，其中就包括了赵宏，以及……另外两个当时持股比例不低、但后来逐渐淡出核心决策层的早期投资人。
陆延舟在资料末尾，用红色的标记打了一个问号，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你觉得，谁会最不希望看到我们联手查下去？」
林知意盯着那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他果然也在查！而且，查到了类似的方向！他甚至用了“联手”这个词……
他这是在向她递出橄榄枝？还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运转。
陆延舟给出的信息，与老猫提供的线索，以及她自己的推断，正在逐渐重合，指向同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那个共同的怀疑对象，似乎不再仅仅是赵宏个人，而是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由内部权力和外部资本交织而成的利益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在五年前为了推动上市（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不惜制造“附属协议”事件，离间她和陆延舟，削弱陆延舟的掌控力。五年后，又试图通过种种手段，阻止她独立，将她重新拉回这个漩涡中心。
为什么？
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价值？
是因为她手中掌握的技术？还是因为她作为曾经最了解陆延舟弱点的人，可以被用来对付他？或者……两者皆有？
林知意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中央，无数看不见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老猫的加密通讯界面，将陆延舟提供的部分代号信息（隐去来源）和自己关于“利益共同体”的猜测发了过去。
「重点核查这几个人与海外空壳公司，以及启明资本之间的关联。注意安全。」
发完信息，她看着屏幕上陆延舟最后那句带着试探意味的问话，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回复。
默契的残影，在危机面前，或许可以暂时凝聚。
但信任的重建，远非共享一份加密文件那么简单。
她关掉了与陆延舟的对话窗口，也关掉了电脑上那些令人压抑的资料。
此刻，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距离，来消化这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惊悚意味。
她起身，决定去楼下的咖啡厅买杯咖啡，顺便透透气。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突然伸了进来，挡住了门。
林知意抬头，心跳漏了一拍。
陆延舟站在电梯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气息。
“聊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电梯这个狭小的空间。
林知意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电梯门因为他挡着，发出“嘀嘀”的提示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他们共同的怀疑对象，像一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彼此之间。
是敌？是友？
抑或是，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里，两个身不由己的、暂时需要并肩的……棋手？
电梯的提示音还在固执地响着。
林知意看着陆延舟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终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