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那短暂而紧绷的交锋,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在林知意回到喧嚣宴会厅后,依旧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融入人群,但陆延舟那双深沉的眼眸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酣热。几位相熟的投资人围拢过来,热情地向林知意敬酒,祝贺“灵枢”近期的佳绩。林知意酒量尚可,但连日来的疲惫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这接踵而来的热情。她保持着微笑,小口啜饮,大脑却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得体地脱身。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林总监,真是年轻有为啊!”一个端着酒杯、面色泛着不正常红光的中年男人挤了过来,林知意认得他,是本地一家规模不小的医疗器械代理商的老板,姓钱,以作风豪爽(或者说粗鲁)及酒桌文化“深厚”而闻名。他之前曾试图代理“灵枢”,但因理念不合被林知意婉拒,显然心中仍存着芥蒂。
钱老板不由分说地将自己手中那杯明显斟满的白酒举到林知意面前,嗓门洪亮:“来!林总监,我老钱敬你一杯!祝贺你拿了金钥匙,前途无量啊!这杯你必须干了,给我个面子!”
他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逼迫,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在这种场合,公然拒绝一个“长辈”的敬酒,很容易被扣上“不懂规矩”、“目中无人”的帽子。
林知意看着那杯几乎要溢出来的透明液体,胃里一阵翻涌。她知道这杯酒下去,自己今晚恐怕很难清醒地离开。她脸上笑容不变,脑中急转,正思忖着如何巧妙周旋。
“钱总。”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在她身侧响起。
林知意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陆延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他姿态从容,脸上带着惯常的、疏离而客套的浅笑,目光却平静地看着钱老板。
钱老板见到陆延舟,嚣张的气焰顿时收敛了几分,脸上堆起笑容:“哎呦,陆总!您也来了?正好,一起喝一杯?”
陆延舟没有接他的话,目光扫过钱老板手中那杯酒,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钱总的好意,林总监心领了。不过,林总监最近为了海外认证的事情,胃不太舒服,医生叮嘱需要禁酒。这杯酒,我代她喝了,如何?”
他的话,清晰地在不算安静的环境中传开。既点明了林知意不能喝酒的“正当理由”,维护了她的体面,又以一种看似给对方台阶下的方式,将矛头引到了自己身上。
代她喝?
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倏地转头看向他。陆延舟侧脸线条冷硬,下颌微收,没有任何看她一眼的意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有些错愕的钱老板。
钱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陆延舟亲自出面挡酒,这分量太重,他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他讪讪地笑了笑,连忙道:“哎呀!你看我这……不知道林总监身体不适,唐突了,唐突了!陆总您这话说的,哪能让您代酒,是我考虑不周,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说着,他赶紧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灰溜溜地钻回了人群。
一场潜在的难堪,就这样被陆延舟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周围关注的目光,也由看好戏变成了探究与了然。陆延舟此举,无疑是在向所有人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林知意,是他护着的人。
林知意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看着陆延舟从容地应对着随后过来打招呼的其他人,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代酒”宣言,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已经明确划清界限之后?
在刚才走廊里还只是冰冷客套的“好久不见”之后?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特别关注”并未因她的回避而终止?还是在报复她这段时间的刻意疏离?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盘旋,让她心乱如麻。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羡慕,有嫉妒,有揣测,也有……了然。仿佛她和陆延舟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早已是圈内公开的秘密。
这种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
她必须离开这里。
趁着陆延舟被另一拨人围住寒暄的间隙,林知意对身旁的助理小王低声交代了一句:“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后面的事情你处理一下。”
然后,她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身后可能投来的目光,径直朝着宴会厅的出口走去。步伐依旧从容,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背影里带着多少仓惶与决绝。
走出酒店大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城市,只觉得一片茫然。
他为她挡酒。
这个举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彻底搅乱了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她以为筑起的围墙足够坚固,却没想到,他只需一个轻描淡写的姿态,就能让她所有的努力,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她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了陆延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他的声音透过夜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与刚才在厅内替她挡酒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林知意看着车内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动作。
夜风卷起她礼服的裙摆,带着彻骨的凉意。
他为她挡开的,不仅仅是一杯酒。
更是她试图与他彻底割裂的,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