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重工”的项目如同一台被点燃引擎的巨型机械，在明确了方向和路径后，开始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稳步向前推进。技术难点被逐一攻克，团队磨合渐入佳境，连最挑剔的客户方代表，在每周的进度评审会上，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
压力依旧巨大， deadlines 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林知意肩上的重担，似乎因为内部运转的顺畅和外部支持的到位，而变得可以承受。她依旧是那个工作到最晚、要求最严苛的负责人，但眼底深处那抹因过度疲惫和孤立无援而产生的焦躁，悄然淡去了几分。
这天是周五，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区内的氛围比平日稍显松弛。林知意刚结束一个内部总结会，回到办公室，准备处理完最后几封邮件就离开。连续数周的高强度工作，即便是她也感到了明显的透支，太阳穴隐隐作痛。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沈清澜的名字。
林知意揉了揉眉心，接起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清澜。”
“林大学者，你还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个叫沈清澜的闺蜜吗？”电话那头传来沈清澜故作哀怨的声音，“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你们那个什么分布式系统给‘分布式’到异次元去了！”
林知意失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最近项目有点紧。”
“紧也不能不要命啊！”沈清澜嗔怪道，“我不管，今天晚上你必须给我空出来！老地方，‘转角’咖啡馆，七点。你再放我鸽子，我就……我就去你们公司楼下举牌抗议！”
林知意看了一眼日程表，今晚确实没有安排。她也确实需要透透气，需要一点工作之外的、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好。”她答应下来，“七点，转角见。”
挂断电话，林知意处理完最后几封邮件，关掉电脑。她拿起外套和手包，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办公区还有不少人在加班，看到她出来，纷纷打招呼。
“林博士，下班了？”
“林博士周末愉快。”
林知意一一颔首回应，脚步没有停留。当她走到电梯间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陆延舟正站在那里，似乎也在等电梯。他背对着她，身形挺拔，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查看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她，他眼中掠过一丝微讶，随即恢复平静。
“下班？”他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平淡。
“嗯。”林知意应了一声，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站着，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属于他身上的雪松香气，和她办公室里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粥香，微妙地重叠。
电梯从高层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一时无言。
“项目进展还顺利？”陆延舟打破沉默，话题依旧是工作。
“嗯，按计划进行。”林知意回答，目光依旧看着跳动的数字。
“那就好。”陆延舟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电梯到达一楼，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穿过空旷明亮的大堂。玻璃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晚秋微凉的空气夹杂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我去‘转角’咖啡馆，见个朋友。”林知意鬼使神差地，在即将分道扬镳时，停下脚步，侧头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她自己都微微一愣，不明白为何要向他报备自己的行程。
陆延舟显然也怔了一下，深邃的眼眸看向她，里面有什么情绪快速闪过。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
没有多问，没有提议同行，只是简单的回应。
林知意不再停留，转身汇入了人行道上熙攘的人流。走出几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陆延舟还站在原地，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她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
* * *
“转角”咖啡馆一如既往地安静而富有情调，空气中漂浮着咖啡豆的醇香和舒缓的蓝调音乐。沈清澜已经在了，坐在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正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杯子里的拉花。
看到林知意进来，她立刻丢过来一个哀怨的眼神：“我还以为林博士日理万机，又把小女子我给忘了呢！”
林知意在她对面坐下，将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无奈地笑了笑：“别贫了。点东西了吗？”
“老规矩，你的美式，我的拿铁。”沈清澜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推到她面前，然后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啧啧两声，“看看这黑眼圈，看看这憔悴的小模样……我说知意，你们那项目是搞科研还是搞人体实验呢？再这么下去，你都快成国宝了。”
林知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让她精神一振。“哪有那么夸张。”她避重就轻。
“夸张？”沈清澜挑眉，“你自己照照镜子！我说，那个陆延舟是不是又压榨你了？我就知道，狗改不了……”
“清澜。”林知意打断她，语气平静，“他……没有。”
沈清澜狐疑地看着她：“真的？那你这是……”
林知意沉默了片刻，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似乎在组织语言。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轻声道：“工作很忙，压力也大，但……他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和资源。工作上，我们……配合得还算默契。”
沈清澜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缓和，眼睛瞬间瞪大了：“等等！你这话风不对啊林知意同志！之前提起他，你可是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冻成冰雕的！现在居然用‘默契’这个词？快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林知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没什么。只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沈清澜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公事公办能让你黑眼圈这么重却眼神没那么杀气腾腾了？公事公办能让你主动跟我提起他？快从实招来！”
在林知意略显简略和保留的叙述中，沈清澜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份被撕毁的补充协议，峰会上精准的信息支持，深夜恰到好处的热粥和胃药……
“所以，”沈清澜摸着下巴，眼神变得玩味起来，“他现在走的是‘沉默守护，细节攻心’路线？可以啊陆延舟，段位见长啊！”
林知意蹙眉：“什么攻心不攻心的，只是工作上的必要协作。”
“得了吧你！”沈清澜白了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要是真烦他烦得要死，别说热粥，他就是给你弄来王母娘娘的蟠桃，你也能直接扔他脸上。你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跟我描述他递药的动作，本身就说明问题了！”
林知意语塞。沈清澜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是啊，如果依旧恨意难平，如果他依旧是那个试图掌控一切的陆延舟，她怎么可能对他那些细微的举动产生波澜？甚至……刚刚还莫名其妙地向他报备了自己的行程？
她有些烦躁地又喝了一大口咖啡。
“不过话说回来，”沈清澜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认真了些，“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学会了尊重你的边界，只在工作上提供支持，生活上也只是点到即止的关心……那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知意，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林知意在心里问自己。
她看着窗外，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街角，并未停留，很快消失在车流中。是巧合吗？还是……
她收回目光，对上沈清澜探究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带着些许迷茫的弧度。
“我不知道，清澜。”她诚实地说，声音很轻，“我只是觉得……没那么累了。”
不是身体的不累，是心里的那种，时刻需要紧绷着、防备着的累，似乎减轻了一些。
这种变化细微而真实，让她无法忽视，也无法轻易否定。
沈清澜看着她脸上那罕见的一丝脆弱和迷茫，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是……保护好自己，别再轻易把心交出去了，除非你百分之百确定，他值得。”
林知意反手握了握好友的手，点了点头。
窗外的夜色渐浓，咖啡馆里的灯光温暖而朦胧。
这一次的“**见朋友**”，似乎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闺蜜聚会。
更像是一次对内心变化的审视和确认。
而那个并未在场，却又无处不在的男人，和他所带来的那些悄然改变，已然成为了她们谈话中，无法绕开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