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淡金色墨汁,一点点渲染着IcU病房外走廊尽头的窗户。长椅上并肩而坐的两人,在寂静中仿佛凝固成了剪影。林知意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呼吸均匀轻浅,竟是累极睡着了。陆延舟坐得笔直,如同守卫疆土的士兵,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厚重的、隔绝着生死的门,偶尔,会极轻地侧过头,视线落在身旁熟睡的女子脸上,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护士每隔一段时间会出来通报一次情况,每一次细微的响动都会让陆延舟瞬间绷紧身体,直到听到“生命体征平稳”的字眼,才会缓缓松一口气。而林知意也会在这些时候惊醒,睁开带着血丝却依旧清明的眼睛,确认无事,才又重新闭上。
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交流,但这种无声的陪伴和共同的坚守,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上午九点多,IcU的医生进行完例行检查后,通知家属,苏婉华情况稳定,可以转入神经外科的普通单人病房继续观察和治疗。
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可以稍稍落回实处。
陆延舟立刻起身去办理转科手续,林知意则留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睡的苏婉华推出IcU,送往楼上的病房。她跟在推床后面,直到病房门口,看着苏婉华被妥善安置好,各种监护仪器重新连接,才停下脚步,没有跟进去。
她知道,里面需要安静,也需要留给陆延舟和他母亲独处的空间。
陆延舟很快办完手续回来,看到林知意安静地站在病房门外,晨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他脚步顿了顿,走到她身边。
“转到普通病房了。”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医生说,麻药劲过了,可能下午会醒。”
“嗯。”林知意点了点头,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一眼里面安睡的苏婉华,“那就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守了一夜,回去休息吧。”陆延舟看着她眼下的青黑,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和坚持,“这里我看着就行。张姐等下也会过来。”
林知意确实感到身心俱疲,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看了一眼病房里的苏婉华,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同样憔悴不堪却强打精神的男人,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更多忙,反而可能让他分心。
“好。”她没有再坚持,“那我先回去。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电话。”
“嗯。”陆延舟应道,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让司机……”
“不用。”林知意打断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我开车来的,自己回去就好。”
她转身欲走。
“知意。”陆延舟忽然又叫住她。
林知意回头。
陆延舟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路上小心。……谢谢。”
最后这两个字,承载了太多的重量。
林知意看着他布满红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走出医院大楼,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坐进车里,她并没有立刻发动,而是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一夜,像一场漫长而惊心动魄的梦。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签署同意书时笔杆冰凉的触感,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陆延舟那嘶哑破碎的“谢谢”和那个用力到几乎窒息的拥抱。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发动了车子。
回到公寓,她几乎是把自己扔进了床里,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将她吞噬。她以为自己会立刻睡着,但闭上眼睛,医院里的一幕幕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她只是迷迷糊糊地浅睡了几个小时,便被手机震动惊醒。
是陆延舟发来的信息,很简短:“母亲醒了,意识清楚,能简单交流。医生说恢复情况比预期好。”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是苏婉华躺在病床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睛睁着,眼神虽然有些虚弱和茫然,却不再是昏迷时的空洞。
林知意看着那张照片,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遍全身。她回复道:“太好了。好好照顾阿姨。”
放下手机,睡意却已全无。她起身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看着镜中自己依旧难掩倦色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公司。堆积的工作不会因为个人的变故而减少。
* * *
接下来的几天,林知意重新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但总会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医院那边的消息。陆延舟每天会给她发一两条信息,简单告知苏婉华的恢复情况,不多,却足以让她安心。他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逾越的言语,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合伙人之间正常的、克制的交流频道。
但林知意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种萦绕在两人之间的、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气场,变得更加复杂和……紧密。
周五下午,林知意提前处理完工作,决定去医院探望苏婉华。于情于理,她都该去一趟。她先去了一家以滋补汤品闻名的老店,打包了一份适合术后病人饮用的清淡汤品,然后才驱车前往医院。
来到病房门口,她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张姐,看到是她,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林小姐!您来了!快请进!”
林知意走进病房。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设施齐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花香。苏婉华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一些,精神看起来也不错。陆延舟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削着一个苹果,动作细致而耐心。
看到林知意进来,苏婉华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的情绪。
陆延舟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到是她,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光亮,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阿姨,您好些了吗?”林知意走上前,将手中的汤品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温和得体,“我带了点汤,这家店的味道很清淡,适合您现在喝。”
苏婉华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声音还有些沙哑:“好……好多了。谢谢你啊,知意……还特意跑一趟。”
她的称呼,从多年前疏离的“林小姐”,变成了“知意”。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林知意心中微微一动。
“您客气了,这是应该的。”林知意从容回应,目光落在陆延舟手中那个削得极其完美的苹果上,又自然地移开。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她的到来,似乎变得有些微妙。张姐忙着倒水,陆延舟继续低头削苹果,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慢了些许。苏婉华的目光,则时不时地落在林知意身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讲究、气质精干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束昂贵的鲜花。是苏婉华关系密切的一位牌友,姓王,林知意以前见过几次。
“婉华!哎呀,听说你住院了,可把我担心坏了!”王阿姨一进来就声音洪亮地喊道,将花递给张姐,然后目光扫过病房,在看到林知意时,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些许的不以为然。
“王姐,你怎么来了?”苏婉华勉强笑了笑。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王阿姨走到床边,自顾自地坐下,眼神却瞟向林知意,话里有话地说道,“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注意身体,让孩子们跟着操心。延舟公司那么忙,还得天天往医院跑……”
她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知意,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和打探:“这位是……林小姐吧?好些年没见了。听说现在跟延舟是……工作上的伙伴?”
她将“工作上的伙伴”几个字咬得有些重,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暗示。
林知意面色平静,刚想开口,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却抢先了一步。
“王阿姨。”陆延舟放下了手中削好的苹果,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看向那位王阿姨,“知意不仅仅是我的工作伙伴。”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包括林知意——有些错愕的目光中,继续用那种沉稳而坚定的语气说道:
“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这次母亲生病,多亏了她。”
他的话语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病房里激起了无声的巨浪。
苏婉华愣住了,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陆延舟会如此直接地维护林知意,甚至用了“非常重要的人”这样模糊却分量极重的字眼。
张姐则低着头,掩饰着脸上的表情。
而林知意,心脏在那一刹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她看向陆延舟,他依旧坐在那里,神情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他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毫不掩饰的坚定和维护,却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她所有理智的防御。
他这是在……当着长辈和外人面前,明确地维护她,界定她的地位。
不是暧昧不清,不是含糊其辞,而是用一种近乎宣告的方式。
王阿姨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讪讪地笑了笑:“哦……是,是这样啊……那,那挺好的……”她似乎有些待不下去了,又寒暄了几句,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更加微妙。
苏婉华靠在床头,目光在儿子和林知意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累了。
陆延舟站起身,对林知意低声道:“我们出去说吧。”
林知意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空气流通,带着医院特有的清冷。
陆延舟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歉意:“抱歉,王阿姨她……说话一向没什么分寸。”
林知意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心头依旧被刚才他那句“非常重要的人”震得波澜起伏。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没必要那样说。”
“有必要。”陆延舟的回答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不想让任何人,用任何方式,看轻你,或是误解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和占有欲,却又奇异地与他的尊重和克制融合在一起。
**他的维护**,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坚定。
林知意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毫不退缩的、如同磐石般的决心,感觉自己一直以来构筑的心防,正在他这接二连三的、沉默却又无比有力的行动下,土崩瓦解。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轻声说:“我先回去了。汤……记得让阿姨趁热喝。”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匆忙,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陆延舟站在原地,看着她近乎逃离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他知道,他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剩下的,交给时间,和他持之以恒的——他的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