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穿过林间,像无数冤魂在低语。
那面巨大的石磨盘,就那么静静地悬在潭心,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旋转着。每一次转动,都像在研磨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水,是黑的。磨盘,是黑的。捆在磨盘下的那具白骨,在浑浊的水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被时光浸透的绝望。而旁边那对相拥的母女,苍白浮肿的尸身,更是将这份绝望,染上了血淋淋的现实。
“呕——”
一个年轻些的村民再也忍不住,转身扶着一棵树,剧烈地干呕起来。这个声音像一个开关,打破了死寂。压抑的抽泣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惊恐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人间地狱的交响。
王福生瘫在地上,他没哭,也没闹,只是死死地盯着水里的一切。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父亲那张威严了一辈子的脸,和水下那具被绳索捆绑的白骨,在他眼前不断交替、重叠。原来,父亲让他挺直的腰杆,是用别人的骨头撑起来的。原来,王家所谓的“规矩”和“体面”,是用一个女人的命,镇在着不见天日的潭底。
他忽然觉得无比荒谬,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凄厉得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报应……都是报应啊……”
没人敢去扶他。整个白马村的脊梁,随着王敬德的倒下和这磨盘的浮起,已经彻底断了。
林正的目光,从那只小小的、红色的蝴蝶结发夹上移开,落在了那根崭新的、在浑浊潭水中显得格外刺眼的尼龙绳上。
绳子是新的,手法是专业的。捆绑的位置和力度,都显示出捆绑者不希望尸体在短时间内分开或浮起。
这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王敬德,能独自完成的。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群已经彻底崩溃的村民。系统面板上,几个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头像,此刻头顶正丝丝缕缕地,重新凝聚起淡薄却无比清晰的“民怨黑气”。
其中一个,正是之前掉落锄头后,又默默捡起来,站在王敬德身后的汉子,王敬德的堂侄,王贵。还有一个,是平日里总跟在王敬德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村治保委员,王全。
林正的眼神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超过半秒,却像两根针,扎进了他们心里。王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王全则强作镇定,可他那双紧紧攥着、指节泛白的拳头,出卖了他。
“王医生。”林正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王医生一个激灵,扶了扶眼镜,踉跄着走了过来。他此刻看林正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是看一个有胆识的后辈,现在,则像是在看一本行走的、会说话的《刑法》。
“林……林干部……”
“你懂法医吗?”林正问。
王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个赤脚医生,看看头疼脑热还行,这个……这个我哪懂啊。”
“不懂没关系。”林正指着水里那对母女的尸体,语气冷静得像在安排一次普通的查体,“看看就行。看看死亡时间,看看身上有没有明显的外伤。别用手碰,用竹竿,看仔细点。”
这要求,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残忍,却又无比必要。
王医生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想拒绝,可看着林正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是在固定证据。这个年轻人,在所有人都被恐惧和混乱吞噬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依然是程序和证据。
他咽了口唾沫,重新拿起那根还沾着水草和头发的竹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向水中的尸体。
周围的村民,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王医生用竹竿,一点点地拨开女尸的衣物。
“脖子……脖子上有勒痕,很深……”王医生的声音在发抖,“像是……像是被人从后面用绳子勒死的。孩子……孩子身上没看到伤,可能是……是被捂死的,然后……然后才被绑在大人身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村民们的心上。这不是意外,不是失足,是蓄意谋杀。
林正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王贵和王全的身上。
王贵“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地朝着林正的方向磕头:“不关我的事!林干部,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我就是帮大族老……帮他把人抬到潭边的!我没动手杀人啊!”
他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王全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没有跪,而是转身就想往林子深处跑。
“站住。”
林正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王全的双腿如同灌了铅,僵在原地。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他的后背,只要他再敢动一下,那道目光就会变成一把实体的刀,刺穿他的身体。
林正没有去看他们,而是转向那个已经吓傻了的王二叔:“二叔,你刚才说,三十年前,是王敬德带着‘几个人’干的。是哪几个人?”
王二叔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敢说。那几个人,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是村里的长辈。
林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王二叔,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护着谁?你看看这水里,看看这孩子。你今天不说,明天你的孙子,也可能被某个‘规矩’,镇到这潭底。”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王二叔最后的犹豫。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浑浊的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王贵,又看了看远处几个脸色煞白的老人,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名字。
每说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被点到名的人,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三十年前的罪恶,三十年后的帮凶,一张由宗族、规矩和沉默编织的罪恶之网,就这样被林正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柱。
“警察!都别动!”一声充满威严的呵斥传来。
王大山带着两个穿着警服的民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当他们看到潭边的景象时,饶是见多识广的民警,也瞬间被镇住了,手里的手电筒都差点掉在地上。
那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做一辈子的噩梦。
领头的是镇派出所的所长,赵强。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王敬德,又看了一眼水里的磨盘和尸体,最后目光落在了场中唯一站得笔直的林正身上。
“你就是……林正同志?”赵强走过来,表情凝重。
林正点了点头:“我是林正。赵所长,你来得正好。”
赵强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头皮发麻,他压低声音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正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王贵,和不远处僵立的王全,以及那几个被王二叔点名的老人。
“他们,是三十年前一桩命案的凶手。”
然后,他又指了指水里那对母女。
“他们,也是几天前另一桩命案的凶手。”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介绍一道菜的配料,可听在赵强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声炸雷。
“一桩旧案,牵出两代人的命。这口黑龙潭,镇住的不是什么神灵,是白马村三十年见不得光的良心。”林正看着赵强,一字一顿地说,“赵所长,现在,我把案子交给你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赵强被林正的气场震慑,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一个,都不能漏。”
话音刚落,林正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宿主揭露惊天罪案,正本清源,为两代冤魂申冤,引动天地正气,民心值+1000!官气值大幅转化!】
【叮!‘水落石出’任务完成度99%!警告!检测到本案存在一名隐藏极深的关键人物,其‘民怨黑气’已被彻底激发,正在逃离!】
林正瞳孔骤然一缩!
还有人?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瞬间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村民、警察、哭嚎的家属……没有!系统面板上,所有人的头像都无比正常,再没有一丝黑气!
那个人,不在这里!
是谁?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了躺在地上的王敬德的尸体,又看了看哭得几近昏厥的王福生。
“王福生!”林正厉声喝道,“你爹临死前,见过谁?!”
王福生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没……没见谁啊……就……就是王医生来之前……”
“不对!”王医生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脸色瞬间变得比王敬德还难看,“我想起来了!我冲过去救人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有个人影从大族老身边跑开,钻进林子里了!当时场面太乱,我以为是哪个被吓坏的村民,就没在意!”
林正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立刻追问:“看清是谁了吗?!”
王医生拼命地回忆,额头上青筋暴起:“天太暗,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那个走路的姿势……有点眼熟……好像是……好像是……”
王医生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看着林正,嘴巴张成了“o”型,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