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魏国力,正沉浸在美梦里。梦里,他那个上千万的“城乡环卫一体化”项目刚刚批下来,红色的批文像雪花一样飘满天空,每一片都带着油墨的香气和金钱的温度。
“谁啊?这大半夜的……”
他被手机铃声吵醒,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能在这个时间打他私人电话的,不是有急事,就是不懂事。
“魏处长,我是林正。”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平静、清晰,像冬夜里泼在脸上的一盆冰水。
魏国力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和梦境被击得粉碎。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猛地一缩,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留下四肢一阵冰凉。
林正?他怎么会……
“林……林局长?”魏国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那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这么晚了,您……有什么指示?”
他旁边的妻子也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丈夫惨白的脸,和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睡意也消了大半。
电话那头,林正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指示不敢当。就是想问问魏处长,城西废弃砖厂的风景,好不好看?”
“嗡”的一声,魏国力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废弃砖厂!
那四个字像四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侥幸和伪装。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个地方?那是他们几个心腹才晓得的“应急处理点”,是他们用来应付检查、偷工减料的秘密基地!
“林局长,你……你是不是喝多了?”魏国力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我……我一直在家睡觉呢,什么砖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辩解是如此的苍白可笑。
“是吗?”林正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通过电波传来,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可你的司机,‘清A-h6688’的驾驶员,他不这么说。哦,对了,我替你看了,你堂弟在邻市开的那家‘精诚电子厂’,生产的信号干扰器,质量确实不错。屏蔽效果很好,后台的GpS数据,一直都显示他在幸福里小区,一动没动。”
林正每说出一个词,魏国力的脸色就白一分。
司机……车牌号……堂弟的电子厂……信号干扰器……
完了。
全完了。
他不是在试探,也不是在诈唬。他已经把所有的牌都摊在了桌面上,每一张,都是王炸。
“啪嗒”一声,手机从魏国力滑落的手中掉下,砸在昂贵的真丝被套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地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国力,国力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的妻子惊慌地摇着他。
魏国力没有回答,他的眼神空洞,瞳孔里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奢华的水晶吊灯。那灯光,此刻看起来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将他牢牢罩住,无处可逃。
他猛地推开妻子,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在地板上踉跄。他要去拿东西,他要把那些东西处理掉!保险柜里的金条,床头柜暗格里的账本,还有那几张不记名的银行卡!
他冲到书房,哆哆嗦嗦地用指纹打开保险柜。看到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黄白之物,他非但没有感到一丝安心,反而觉得它们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开始疯狂地往一个皮包里塞东西,动作慌乱得像一只被堵在洞里的老鼠。
“国力!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妻子跟了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哭喊着。
“别问了!”魏国力歇斯底里地吼道,他抓起皮包,转身就想往外冲,“快!给我拿件衣服!我们走!快!”
他要去哪?他不知道。他只想跑,跑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刚冲到客厅,还没来得及去拉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一阵清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精准地敲在魏国力的心脏上。
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那敲门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程序感。它在告诉门里的人: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也知道我们是谁,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魏国力的妻子吓得捂住了嘴,不敢出声。客厅里,那只名贵的瑞士座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此刻听起来无比清晰,像是在为他的人生倒计时。
门,还是要开的。
魏国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松开紧紧抓着的皮包,包掉在地上,拉链摔开,几根金条和一沓沓的钞票滚了出来,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一步一步,挪到门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他转动门把手,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神情严肃的男人,正是市纪委的那两名干事。而在他们身后,楼道的灯光有些昏暗,林正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这种淡然,比任何锋利的言辞,都更让魏国力感到绝望。
“魏国力同志,”为首的纪委干事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和一张盖着红章的文件,“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调查,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公款,破坏城市管理秩序。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魏国力嘴唇翕动,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们……你们这是诬陷!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抓我!”
林正从后面缓缓走了上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一张张照片正在轮播。
第一张,是“清A-h6688”在废弃砖厂倾倒垃圾的现场,车牌号清晰可见。
第二张,是司机那张面如死灰、充满恐惧的脸。
第三张,是驾驶室里那个小巧的信号干扰器。
第四张,是徐晴团队绘制出的,以魏国力为中心,辐射出去的那张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
“魏处长,”林正的声音很轻,“证据,会自己说话。”
魏国力死死地盯着那张关系网图,当他看到自己堂弟的名字和那家电子厂赫然在列时,他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
第二天的清晨,阳光像往常一样,洒满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许多早起的市民,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都感到了些许不同。
空气,好像清新了一点。
街道,似乎干净了许多。
柳树巷的巷口,那个常年堆积如山、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此刻竟然变得干干净净,桶身都被擦拭得发亮。几个环卫工人,不再是像过去那样懒洋洋地应付差事,而是拿着工具,认真地清扫着每一个卫生死角。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麻木,反而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嘿,老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这干劲,不像话啊!”一个晨练的大爷好奇地问。
那个叫老张的环卫工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咧嘴一笑:“头儿换了,规矩也换了。以后啊,咱们这,天天都得是这个样!”
同样的变化,发生在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市民们惊喜地发现,那些过去阳奉阴违的“面子工程”,一夜之间,似乎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里子工程”。
赞叹声,议论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响起。人们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但他们能最直观地感受到,这个城市,正在变好。
林正的办公室里,他系统面板上的金色民心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跳动着。
【来自柳树巷居民李秀芬的感谢,民心值+50!】
【来自出租车司机刘强的赞许,民心值+35!】
【来自退休教师周国栋的认可,民心值+80!】
……
成千上万道细微的民心,汇聚成一股磅礴的金色洪流,涌入他的官气池。那原本只是淡金色的官气,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厚重,隐隐泛出紫气东来的祥瑞之兆。
林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一个孩子,将喝完的酸奶瓶,小心翼翼地扔进了可回收垃圾桶里,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可就在这时,一辆价格不菲的轿车从街角驶过,车窗摇下,一只手伸出来,弹了弹烟灰,随后,一个还冒着火星的烟头,被随意地扔在了刚刚清扫干净的马路上。
林正看着那个烟头,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意识到,打掉一个魏国力,净化一个环卫系统,只是解决了硬件问题。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净化那些根植于人心中的“垃圾”。
这场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