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静。
静得能听到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拂过的沙沙声，静得能听到锁龙井里那若有若无的阴气在流淌。
然后，这片宁静被一声粗重的喘息打破。
周振国院士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脸上的血色以一种不健康的速率迅速上涌，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额头。他死死地盯着陈玄，那双看了一辈子显微镜和数据报告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纯粹的荒谬感。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这个年轻人的脑子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周振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我说，把它列为一级保护动物。”陈玄指了指平板上那只暗金色的“噬禾蝗”，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晚饭吃面条吧”， “罚款，判刑，标准要定得高一点，比保护大熊猫还要高。”
他身后的两位专家，一个研究植物病理，一个研究昆虫基因，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辙。他们张着嘴，像是两条被扔到岸上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保护害虫？
给一场正在吞噬国家粮食命脉的生物灾难，颁发一张“免死金牌”？
这不是在解决问题，这是在为灾难火上浇油，不，是直接倾倒了一整车的航空燃料！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
周振国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抢过助手手里的平板，指着屏幕上的蝗虫，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怪物！是正在啃食我们国家根基的怪物！我们动用了最顶尖的科技，最优秀的团队，不眠不休地战斗在第一线，就是为了消灭它！而你，你坐在这里，喝着茶，吹着风，然后告诉我们，要去保护它？！”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你这是在犯罪！是对国家和人民的背叛！我不管你是什么国师，是什么大师，就凭你这句话，我就有权以‘危害国家安全罪’的名义，立刻逮捕你！”
旁边的龙组负责人脸色一变，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周振国和陈玄之间。
“周院士，冷静！请您冷静一点！”他急得额头冒汗，“陈大师他……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道理？狗屁的道理！”另一位专家也回过神来，激动地附和道，“我研究了一辈子昆虫，就没听过这种歪理邪说！保护害虫，让它们心安理得地吃光我们的庄稼？这是什么逻辑？这是疯子的逻辑！”
“部长把他请来，简直是病急乱投医！我看他根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他就是来捣乱的！”
三位在学术界德高望重的老专家，此刻完全抛弃了学者的体面，像三个被点燃了的火药桶，将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倾泻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
陈玄被他们吵得有点脑仁疼。
他掏了掏耳朵，看着眼前这几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有些不解。
“你们的目的，不是要让虫子消失吗？”他问。
“废话！”周振国吼道。
“那不就结了。”陈玄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副“你们怎么这么笨”的表情，“你们现在想杀它，杀不死，它就越来越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的路走错了。”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那套歪理。
“万物皆有逆反心理，虫子也一样。你越是要杀它，它就越是要跟你对着干，就越是要拼命生，拼命吃。可如果你反过来，不杀它了，还保护它，把它当成宝贝供起来，它一下子就懵了。”
陈玄慢悠悠地走到石桌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想想，它奋斗的目标是什么？就是跟你对着干，在你的围追堵截下活下去。现在你突然不堵了，还给它铺上了红地毯，它存在的意义瞬间就没了。虫生失去了方向，它还会努力吗？不会了。它只会躺平，会内讧，会因为失去了天敌和生存压力，最终走向自我灭亡。”
“……”
“……”
“……”
整个院子，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三位专家，连同那位龙组负责人，全都石化了。
他们的大脑，那颗习惯了用数据、公式、逻辑和理性来思考的，代表着人类智慧结晶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虫子……有逆反心理？
虫生……失去了方向？
这他妈的是玄学？这分明是哲学！还是只有精神病才能想出来的疯子哲学！
周振国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知识库里，完全找不到可以用来反驳这套理论的词汇。因为这套理论，已经超出了人类正常思维的范畴。
“噗——”
他身旁那位研究植物病理的老专家，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去。
“老李！”
“快！快叫救护车！”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龙组负责人一边手忙脚乱地掐着人中，一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陈玄。
我的祖宗啊，我知道您是神仙，可您能不能说点我们凡人能听懂的话啊！
陈玄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的方案明明简单易懂，直指问题核心，怎么这群聪明人就是想不明白呢？
他其实压根没想那么复杂，什么逆反心理，什么虫生意义，都是他随口胡诌的。他的真实想法很简单：
杀生不好，太麻烦。
把这些虫子全杀了，因果太大，逆天改命盘转化起来，会产生很多乱七八糟的“能量杂质”，影响他后续的睡眠质量。
不如反向操作。
只要把它们从“害虫”的定义里摘出去，它们造成的“危害”和“煞气”，自然就不成立了。逆天改命盘就能自动运转，用一种最省力、最符合“天道自然”的方式，去平衡这个“因果”。
至于会发生什么，是引来天敌，还是让它们自己基因崩溃，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这，才是躺平的最高境界。
……
半小时后，被气晕的专家被抬上了救护车。
周振国余怒未消，但他看着陈玄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争辩下去，下一个躺上救护车的就是自己。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我等着看你怎么收场！如果国家粮食出了问题，你就是历史的罪人！”
院子里，只剩下了龙组负责人和陈玄。
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大师……您这个方案……是不是……太惊世骇俗了点？”他小心翼翼地措辞，“要不，咱们换个温和点的法子？”
“没有别的法子。”陈玄回答得斩钉截铁，“就这一个，爱用不用。”
说完，他重新躺回吊床，闭上眼睛，一副“不要再来烦我”的架势。
龙组负责人站在原地，天人交战。
理性告诉他，陈玄的方案是彻头彻尾的胡闹，一旦执行，他将和陈玄一起，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直觉，以及过去陈玄创造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颠覆常识的奇迹，又在疯狂地告诉他：信他！
这位爷虽然懒，虽然嘴里没一句正经话，但他从没失手过！
从烂尾楼变学主房，到废铁厂变金矿，再到一杯下午茶引发欧洲金融风暴……他的每一次出手，都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撬动了结果。
赌，还是不赌？
赌输了，是万劫不复，是国本动摇。
赌赢了……
他看着吊床上那个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年轻人，又想起了京城上空那三万里紫气。
良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掏出加密电话，拨通了那个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的号码。
“部长，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农业部长焦急的声音：“怎么样了？国师有什么办法？”
龙组负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国师的方案是……”
“传达最高指示，以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名义，立刻起草红头文件，将‘噬禾蝗’，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ps：你猜，这份红头文件发出去后，第一个举报邻居杀虫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