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中,枝叶蔽日,小泉和阿蛮像两只受惊的鹿,拼命狂奔。身后官差的呼喝声、脚步声以及火把劈开黑暗的光芒,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荆棘刮破了衣衫,露出血痕,但他们根本顾不上疼痛,只有一个念头:跑!再跑快一点!
阿蛮仗着力气大,时而猛地推倒一棵枯树,时而掀起一块巨石,试图制造障碍阻挡追兵。小泉则发挥山林长大的优势,灵活地在树木间穿梭,尽量选择难走的路径。
“恩公!这边!”阿蛮压低声音,一把拉住差点撞树上的小泉,拐进一个狭窄的山石缝隙。
两人挤在冰冷的石缝里,大气不敢出,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官差们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外面很近的地方掠过,火把的光芒晃过石缝入口,又逐渐远去。
“好像……好像甩掉一点了?”阿蛮侧耳听了半天,小声喘着气说。
小泉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刚要说话——
“呱!笨蛋!这边!呱!”鹦鹉的声音突然从他们头顶传来,带着急切。这小家伙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羽毛凌乱,似乎也经历了一番惊险。
两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发现了。紧接着,就听到远处原本已经远去的官差声音突然变得嘈杂混乱起来,还夹杂着几声惊恐的叫喊和剧烈的呕吐声!
“怎么回事?”小泉和阿蛮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他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镇子的方向。这一看,更是愕然。
只见那些原本气势汹汹追捕他们的官差,此刻竟乱成了一团!不少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呕吐,还有人脸色蜡黄,脚步虚浮,甚至需要同伴搀扶。火把掉了一地,哪还有刚才那肃杀追捕的样子?
钱师爷的声音尖利地响起,却不再是发号施令,而是带着惊恐:“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怎么了?!快!快扶我回去!这地方邪门!”
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官差痛苦的呻吟:
“呕……不行……肚子……疼得像刀绞……”
“头晕……浑身没力气……”
“快……快回镇上找大夫……”
追捕的队伍彻底失去了秩序,狼狈不堪地、连滚带爬地朝着镇子方向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弥漫在空气中的酸臭气味。
小泉和阿蛮躲在石缝里,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这是咋了?”阿蛮茫然地挠着头,“集体吃坏肚子了?”
小泉皱紧眉头,仔细观察着那些官差的症状:突发性的上吐下泻、面色不佳、虚弱无力……这症状……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除了草木泥土和官差留下的污秽气味外,似乎还隐隐约约飘荡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腥秽之气?
就在这时,一个之前守在破庙外围、侥幸没跟着进林子追捕的年轻差役,连滚带爬、面色惊恐地跑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对着混乱的官差队伍带着哭腔大喊:
“头儿!钱师爷!不好了!镇子上……镇子上出大事了!”
钱师爷正被呕吐物熏得头晕眼花,没好气地骂道:“嚎什么丧!能有什么大事比抓钦犯还重要?!”(他已经自动将小泉升级为“钦犯”了)
那年轻差役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喊道:“是……是瘟疫!怪病!好多人都倒了!上吐下泻,发高烧,镇上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已经……已经死了好几个了!连……连衙门里都有兄弟中招了!”
如同晴天霹雳!
所有还能站着的官差都僵住了,连呕吐都忘了。钱师爷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瘟……瘟疫?!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千真万确啊师爷!”差役哭丧着脸,“镇长大人急令,让所有官差立刻回去维持秩序,控制疫情,抓……抓人的事暂且搁下!”
抓人的事暂且搁下!
这句话,如同赦令般,清晰地传入了石缝中小泉和阿蛮的耳中。
围庙之危,竟然就这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化解了?
阿蛮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傻傻地看向小泉:“恩……恩公……俺们……好像不用跑了?”
小泉却丝毫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甚至比刚才被追捕时还要严肃。他再次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腥秽之气,结合差役描述的“上吐下泻、高烧、死亡”等症状,一个可怕的名词在他脑中炸开——
“瘴疠之毒……”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且是来势极凶的那种……通过秽物和水源传播极快……”
他曾在师傅的只言片语和某些极其古老的医书残页中见过类似的记载,一旦爆发,死者枕籍,十室九空!
“瘟疫?”阿蛮也反应过来了,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山里人对瘟疫有着本能的、最深的畏惧,“那……那咱们更得快跑了!离镇子远远的!”
阿蛮拉着小泉就要继续往深山跑。
但小泉的脚步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他回过头,目光穿过层叠的树木,望向白石口镇的方向。虽然看不到镇子,但他仿佛能听到那里正被恐慌和绝望笼罩,能闻到死亡的气息开始弥漫。
他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跑吗?现在无疑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官差自身难保,无人再会追捕他们。只要钻进大山深处,就能避开这场可怕的瘟疫。
可是……
那些刚刚还分了他银钱和药材、对他千恩万谢的病患……
那些虽然拥挤却信任着他的眼神……
周老爷、李乡绅……甚至那些普通的镇民……
师傅的教诲在耳边响起:“医者,当以仁心为本。见死岂能不救?”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攥住了他。他是医生!面对如此大疫,他若转身逃走,与见死不救何异?与杀人何异?
“恩公?快走啊!”阿蛮焦急地催促,不明白小泉为什么还在发呆。
小泉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毅然决然的坚定。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不,阿蛮。我们不走了。”
“啊?!”阿蛮惊得差点跳起来,“不走了?为啥?留下来等死吗?那可是瘟疫啊!”
“就因为它是瘟疫。”小泉转过身,面向镇子的方向,眼神清亮而锐利,“我是医生。这个时候,我不能走。”
他顿了顿,看向阿蛮,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定:“阿蛮,你带着鹦鹉,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这病凶险,你不能……”
“俺不走!”阿蛮猛地打断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虽然脸上还带着对瘟疫的恐惧,眼神却异常执拗,“恩公你不走,俺也不走!俺有力气!俺能帮你!俺……俺不怕!”最后三个字说得明显底气不足,但却掷地有声。
鹦鹉也飞下来,落在小泉肩头,难得没有唱反调,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咕哝道:“麻烦精……呱……鸟爷奉陪……呱……”
小泉看着这一人一鸟,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涩。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一起回去!会会这瘟神!”
就在这时,几个之前守在破庙外围、此刻也吓得六神无主的官差,连滚爬爬地跑过他们藏身之处附近,恰好看到了从石缝里出来的小泉。
若是平时,他们肯定立刻扑上来拿人。但此刻,疫情如火,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抓人?
其中一个像是小头目的官差,甚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小……小神医!您……您还没走?太好了!求求您!救救我们!救救镇上的人吧!”
小泉看着他们惊恐绝望的脸,心中再无犹豫。
他整理了一下被荆棘刮破的衣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几个官差,沉声道:
“带我回去见镇长。这瘟疫,我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