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内,觥筹交错,丝竹盈耳。
盛长梧安然端坐于席间显眼之处,他年纪虽小,但三元及第的光环与官家显而易见的青睐,让他成为了全场无法忽视的焦点。
不少官员投来的目光,已从最初对神童的好奇观望,转变为对一位新晋状元、未来同僚的重新审视与衡量。
毕竟,“三元及第”这份殊荣,满朝朱紫,也无人能及。
新科进士们纷纷向位于前列的状元、榜眼、探花敬酒,案上所斟,并非烈酒,而是温得恰到好处、香气醇厚的花雕,酒精度数不高,更添风雅。
当有人向盛长梧举杯时,御座之上的赵祯便含笑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小盛卿年方八岁,身子尚未长成,不宜饮酒。今日,便以茶代酒吧。”
“臣,谢陛下体恤!”盛长梧立刻起身,向赵祯方向恭敬行礼,声音清越。
他从容地端起面前的茶盏,以茶代酒,先敬官家,再回敬前来祝贺的同僚与前辈,举止落落大方,毫不局促。
赵祯看着他,捻须微笑,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欣赏与骄傲,那神情,仿佛是自己的孩子。
这一幕,落在席间一些官员眼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此前曾在殿试人选上与欧阳修等争论的官员们。
他们看着官家对盛长梧毫不掩饰的偏爱,再细瞧盛长梧身上那身明显是早早就精心准备、绝非临时赶制的状元袍,心中更是明白了——官家怕是早就存了要点此子为状元的心!
一位依附严老的四品官员,眸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胡须,端着酒杯站起身,面向盛长梧,脸上堆起看似和煦的笑容,声音却足以让邻近几桌都听得清楚:
“小盛大人,”他语调拖长,带着几分刻意的恭维,“你年仅八岁,便先夺神童试魁首,今又连中三元,独占鳌头,如此成就,堪称古今罕有,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啊!”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不知小盛大人,如今站在这天下文人所向往之巅峰,可有甚心得教诲,要对天下仍在寒窗苦读的学子们说道说道?”
这话问得刁钻。
若盛长梧顺势真的以“楷模”自居,说出什么“教诲”之语,难免给人留下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印象。
一时间,不少目光都聚焦过来,连赵祯也微微挑眉,看向盛长梧,想看他如何应对。
只见盛长梧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缓缓起身,他先是对那提问的官员微微躬身,态度谦逊,随即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最后朗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清亮,但语气却沉稳得令人心折:
“大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天下第一四字,更是万不敢受。”他先是坚决地撇清了这过于显赫的名头,随即语气转为诚恳:
“此番经历科考,长梧虽侥幸得中,却更深切感受到了科举之途的艰辛与不易,考场之内,文章锦绣者如过江之鲫,放榜之时,长梧亦亲眼目睹了许多才学不俗的考生黯然落榜。”
他话语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共情力,让一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落第进士和官员,神色也缓和了些许。
“若非要晚辈对天下学子说些什么,”盛长梧略一沉吟,眼神变得清亮而坚定,仿佛有星光在内里闪耀,“晚辈唯有十字心得,愿与诸位共勉——心守青云志,步履踏实行。”
他缓缓解释道:“青云之志,乃指引我等前行之北辰,不可或失,无论境遇顺逆,此心不可改,此志不可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然,空有凌云志,不过镜花水月,更需脚踏实地,一步一印,读好手中每一卷书,写好笔下每一个字,深思每一个道理,于细微处下功夫,于平淡中见真章,不因一时困顿而弃志,不因片刻得意而忘形。”
他最后拱手,面向虚空,仿佛在对着天下所有苦读的学子,诚挚祝愿:“唯有志存高远,行稳致远,方能在机遇来临之时,有足够的底气把握。晚辈衷心祈愿,天下勤勉学子,终有一日,皆能金榜题名,不负十年寒窗苦!”
一番话,既有志向的激励,又有方法的指引,更饱含对同道中人的理解与祝福,情真意切,格局开阔。
话音落下,席间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
“好!好一个心守青云志,步履踏实行!”
“盛状元非但有奇才,更有仁心与远见啊!”
“此言大善!当浮一大白!”
连赵祯都忍不住抚掌赞叹,看向盛长梧的目光更加欣赏。
那原本想出言刁难的四品官员,此刻面色微僵,在周围一片赞许声中,也只能勉强挤出笑容,附和着说了声“好”,讪讪地坐了回去。
因为盛长梧的一席话,琼林宴也进入高潮,按惯例,需由今科三甲即席赋诗,以彰文采,为盛宴留下佳话。
首先起身的是榜眼张灵甫,他已年过不惑,面容敦厚,气质沉稳,他略一沉吟,一首五言律诗便脱口而出,诗中饱含多年苦读终得回报的感慨与未来报效朝廷的决心,言辞恳切,格局端正,引来一片赞许。
接着是探花李玉峰,他年方二十八,正是风华正茂之时,人生得意,加之容貌俊美,更显风流倜傥。
他所作的是一首七绝,辞藻华美,意境开阔,将琼林苑的富丽与心中的畅快抒发得淋漓尽致,引得不少年轻官员和进士暗暗喝彩。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前方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盛长梧身上,他略一思索,清越的童声便朗朗响起:
“琼林毓秀沐天光,御苑春风染翰香。
非是寒窗独耐冷,缘知沧海待舟扬。
星霜未改凌云志,经纬初开报国章。
他日重回首,愿言不负少年场。”
短暂的寂静后,便是如潮的赞叹,即便是先前心存挑剔之人,也不得不承认,此子之才,确非虚妄。
三甲诗成,琼林宴便在这样一种极致的文化氛围中圆满落幕。
盛府门前,灯火通明。
虽知儿子已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盛纮与林噙霜依旧悬着心,在厅堂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所谓父母之爱子,便是如此,无论儿女成就多高,在他们眼中,总还是需要牵挂的孩子。
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盛长梧的身影出现在光影里,林噙霜立刻迎上前,第一反应便是细细嗅了嗅,没有闻到预想中的酒气,紧绷的心弦才松了几分。
盛纮虽也关切,却更持重,端着茶盏问道:“梧哥儿,在琼林宴上,未曾饮酒?”
盛长梧从容行礼后,答道:“回父亲,官家体恤儿子年幼,特恩准儿子以茶代酒。”
盛纮闻言,脸上露出欣慰与自豪交织的神情,点了点头,谆谆教导:“官家如此爱护于你,此乃天恩浩荡。你更需谨记于心,勤勉王事,以报君恩。”
“儿子明白。”盛长梧恭敬应下。
一番洗漱歇息后,夜色已深,盛府才渐渐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