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沼泽空地,风像湿布一样拍在人脸上。三长老被反手捆在烂木桩前,枯发黏着血,贴在额角。苏清鸢踩着泥浆,登上那块半人高的青石,手里高举残缺的粗陶杯,杯沿的幽绿酒渍被日头一照,像一圈发霉的獠牙。
“看好了!”她胳膊一甩,残酒泼在枯草上,“嗤——”白烟冒起,草叶瞬间焦黑卷成钩子,散出刺鼻的腥臭。人群“哗”地往后退半步,又立刻往前涌,眼里全是火。
“我儿子就是这毒烂死的!”一个毒蟒老猎手抡起拐杖砸进泥里,“你让他喝这酒,你偿命!”
三长老嘴唇哆嗦,还想吼,被藤甲卫一按后颈,整张脸杵进泥水,呛得咳嗽像破风箱。苏清鸢抬手,两名卫士抬上木笼,疤脸缩在里面,肩头的血痂被铁栏蹭得又裂开,红水顺着栏滴落。
“说话。”苏清鸢踢了一脚笼门,声音不高,却像刀背敲牙。
疤脸抬眼,看见三长老被按得半边脸淤青,心理防线“咔”地断了,尖叫冲破喉咙:“都是他的令!毒酒、瘴源、背后捅刀,全是他!他说了,他死也要拉整片沼泽垫背!”
“你放屁——”三长老嘶吼刚出口,被银凛一脚踹在膝弯,“扑通”跪回泥里,泥水溅起,糊住他口鼻,剩下的话变成含糊的咕噜。
人群炸了。烈虎部的妇人抱着孩子冲上前,孩子瘦得肋骨可数,妇人一把扯开孩子衣领,露出脖颈到胸口乌青的瘴痕:“看看我崽!你叫人放水瘴,就为了逼我们给你送粮!你今天跪的是地,我男人跪的是棺材!”
她话音未落,更多人涌上来——缺胳膊的、少眼睛的、拄骨棍的,泥地上很快被踩得稀烂。控诉像潮水,一浪接一浪,把三长老淹没。他拼命往人群里找旧部,目光所及,却全是躲闪的背影。一个曾替他养毒虫的汉子,当众撕下臂上部落图腾,扔进泥里:“老子早受够了!你拿虫崽子吃我们血肉,今天该你尝尝滋味!”
“反了!都反了——”三长老嗓子喊劈,声音被更大的怒吼盖过去。苏清鸢抬手,人群像被刀砍断,瞬间安静,只剩风卷动芦苇的沙沙声。
她走下青石,鞋底踏在毒酒腐蚀的黑坑边缘,蹲下,与三长老平视。那双曾经阴鸷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瞳孔里倒映着她冷静的脸。
“你毒的不是酒,是人心。”她声音不高,却让四周都听得清楚,“可人心烂了,还能长新的;你烂了,就只能烂到底。”
她起身,抬手一挥。银凛抽出石斧,斧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三长老罪证确凿,危害三族,今日废其长老之位,交由巫医会审,依律处置!谁有异议?”
“没有!”怒吼汇成一声雷,震得芦苇荡里飞鸟扑棱棱冲向天空。
三长老被拖走时,泥水溅了他一头一脸,像给他糊上一层又脏又臭的裹尸布。他忽然不挣扎了,眼神空洞,像是才看清:自己汲汲营营半生的权力,不过是建在毒酒与谎言上的沙塔,一桶水就冲得干净。
苏清鸢站在原地,看着人群渐渐散去,看着生根军把木笼抬走,看着那滩被毒酒烧黑的草根——风一吹,焦灰扬起,露出底下刚冒头的嫩绿。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芦苇絮,絮毛沾着阳光,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像一颗极小却倔强的心跳。
银凛走上前,把玄铁斧往肩上一扛,侧头看她:“结束了?”
“才刚开始。”苏清鸢握紧那片絮,抬头望向远处重建的营地,声音被风吹得散开,“毒酒可以烧坏草根,烧不坏土地。明天,这里会重新长草、长花、长信任。”
她松开手,芦苇絮被风卷走,掠过空地,掠过沼泽,掠过新生的绿芽,飘向更远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