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五月，江南的梅雨季刚刚拉开序幕。图书馆的玻璃窗上爬满蜿蜒的雨痕，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周若媛抱着两本砖头厚的《高级宏观经济学》，左手还攥着杯半冷的拿铁，从图书馆出来，走得太快，她猝不及防地和一个刚跑进来的人撞在一起。
“小心。”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周若媛抬头，看到一张令人屏息的脸——两道浓密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睛，笔直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雨滴，天使般的微笑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他的脸仿佛是被上帝精心雕刻出来的，整个人像是从青春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连发梢滴落的雨水都带着文艺片的光晕。
可当她视线下移，看见他帆布包肩带上绽开的线头，那些文艺片的柔光好像褪了几分色彩。洗到泛白的牛仔裤膝盖处磨出半透明的经纬，运动鞋橡胶底像蜕皮的蛇般微微翘起。最刺眼的是衬衫袖口，那些支棱着的棉线纤维在雨雾中竖起，像株营养不良的含羞草。
他的书包上——省物理竞赛一等奖的烫金字湮没在无数道洗衣痕里，变成模糊的摩斯密码。
“你的书。”他弯腰捡起散落的教材，修长的手指在《宏观经济学原理》封面上停留了一秒，眼中闪过一丝周若媛读不懂的复杂神色。
“谢谢。”周若媛接过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心，那触感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她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电子表，表带已经断裂，用胶带勉强固定着。
他缩回手，似乎有意识地躲避她的目光，他看到她的t恤被洒出的咖啡溅得斑斑点点，有些过意不去。
“你是经管学院的？”他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我是物理系的乔嘉树。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对，我叫周若媛，是经管学院大三的学生。”周若媛微笑着说，看了看身上的t恤，她摇摇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洗一洗。”
乔嘉树说：“那我赔你一杯咖啡吧。”
周若媛看看他认真的样子，心想若不让他赔，恐怕他会一直纠结下去，就指着附近的自动售货机，“那就在这里买一杯好了。”
乔嘉树走过去，从售货机里买了一杯速溶咖啡，递给她。
周若媛接过来，爽朗地笑着：“改天我请你。”
乔嘉树并不知道，周若媛的星巴克咖啡三十元一杯，而售货机里的速溶咖啡不过五块钱。而那件弄脏的t恤是两千元的拉夫劳伦。他点点头，走进了图书馆。他没带伞，衣服有些湿了，却依然身型挺拔，像一棵不向风雨低头的小杨树。
那一刻，周若媛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后来她才知道，那叫一见钟情。
周若媛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上咖啡渍的t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标志。她本想回自己在学校附近的高级公寓换衣服，那里衣帽间里还挂着几件同款不同色的t恤。但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转向了宿舍区方向。
作为周氏集团的千金，她在校外那套精装公寓可以俯瞰整个大学城。但父亲坚持要她体验集体生活：媛媛，大学里能交到真正的好朋友。于是她成了经管学院唯一一个既拥有豪华公寓，又保留宿舍床位的学生。
推开307宿舍的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洗衣粉香气。四人间里只有李萌梦一个人，正盘腿坐在下铺啃着苹果看美剧。见周若媛进来，她眼睛一亮：哇，我们的大小姐今天居然光临寒舍！
少来。周若媛笑着把包扔到自己床上，那上面铺着和其他三人一样的蓝色床单——虽然她偷偷换成了真丝材质。李萌梦是宿舍和她最要好的，是甚至会和她分享半包辣条的朋友。
你这衣服...李萌梦突然凑近，手指戳了戳那块最大的咖啡渍，啧啧，两千块的衣服就这么糟蹋了？
周若媛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
拜托！李萌梦翻了个白眼，我上周陪你去买衣服时，价签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你放心，我没告诉王晓丽她们。
周若媛望着李萌梦亮晶晶的眼睛，又想起乔嘉树被雨水打湿的白衬衫。在这个普通的大学宿舍里，她常常感受到比奢侈品更让人开心的友谊。
周若媛一边从衣柜里抽出件替换的t恤，一边随口问道：她们两个呢？
王晓丽和陈熙梅呀，一大早就去逛街了。李萌梦咔嚓咬了一大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哪能个个都像你周大小姐这么爱学习？她晃着腿，歪头打量周若媛，我就不明白了，你这种不愁吃穿的白富美，干嘛天天泡图书馆？你爸随便给你安插一下，你就是哪个部门的经理了吧？
周若媛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嘴角不自觉扬起：刚才......我在图书馆门口碰到个人。她的声音忽然轻了几分，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李萌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苹果都顾不上吃了：哇！我们媛媛终于开窍了？快说快说，哪个学院的？帅不帅？
物理系的，叫乔嘉树。周若媛抿着唇笑，眼睛弯成月牙，他......
等等！李萌梦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是不是那个总穿旧衬衫的高个子？听说他年年拿国奖？见周若媛点头，她夸张地捂住胸口，天啊，我们大小姐居然看上了一个穷学生？
周若媛抓起枕头扔她：别这么说！
李萌梦笑嘻嘻地接住枕头，语气却认真了几分：说真的，他怕是连星巴克都请不起你。她戳了戳周若媛的肩膀，你确定要跟一个连自己生活费都要打工赚的人谈恋爱？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周若媛的睫毛上。她轻轻地说：我又不图他请我喝咖啡。
李萌梦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大笑起来：完了完了，我们媛媛可能要陷进去了！她跳下床，一把搂住周若媛的肩膀，行吧，既然你喜欢，姐妹我支持你！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下次约会记得提前告诉我，我得帮你挑件便宜点的衣服。
周若媛噗嗤笑出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普通的宿舍里，在这个知道她身份却依然会跟她开玩笑的朋友面前，她常常觉得，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比名牌包和豪车更让人心动。
第二天清晨，她特意绕了远路，踩着物理系教学楼前刚被雨水洗过的梧桐落叶，手里捧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她站在走廊拐角，心跳比秒针走得还快，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乔嘉树抱着一摞厚重的专业书，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被晨风轻轻撩起。
“乔嘉树！”她喊住他，声音比预想的还要雀跃。
他抬头，目光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认出了她。周若媛递过那杯拿铁，指尖不经意地蹭到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耳尖发烫。
“给我的？”他接过咖啡，眉梢微挑，嘴角的笑意如同春风吹皱的湖水，一圈圈漾开。周若媛觉得胸口像是被阳光晒化的，软得不成样子。
“昨天撞到你，算是赔罪。”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又故作随意地补了一句，“对了，晚上有空吗？学校后门新开了家川菜馆……”
乔嘉树低头看了眼腕表——那是一块老旧的电子表，表带已经磨得泛白——略带歉意地摇头：“今晚要赶一份兼职家教，下次吧。”
换作别人，或许会失落，但周若媛只是眨了眨眼，笑容不减：“那下次记得提前告诉我。”她没等他回应，就潇洒地挥挥手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上。
反正来日方长，她想。光是能偶尔见到他，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情愉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