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辉。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李景心中所有的疑惑。
为何东瀛人的“八岐计划”能在广州如入无人之境?为何那些所谓的“祭品”能绕过层层关卡,直入祭坛?
原来,国门,是自家门房亲手打开的。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自李景的眼眸深处一闪而逝,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站在他身侧的陆炳与福安,皆是心头一凛,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动了真怒。
“查!”李景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给朕查个底朝天!岳辉自上任以来的一举一动,他与何人往来,朕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遵旨!”陆炳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新皇赋予他监察天下之权,成立都察司,这第一把火,便要烧向这通敌叛国的国之巨蠹!
然而,李景却缓缓合上了账册,那股外放的杀气骤然收敛,重新归于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看着陆炳,淡淡地说道:“查,要秘密地查。在朕的旨意下达之前,任何人,不得惊动岳辉一根毫毛。”
“陛下,这……”陆炳一愣,有些不解。如此铁证如山,为何不立刻雷霆出击,将此獠拿下,明正典刑?
李景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杀一个岳辉,不过是斩断一条毒蛇的尾巴,用不了多久,它还会长出新的来。”他的目光扫过账册上那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名字,眼神幽邃,“朕要的,不是一条蛇尾,而是顺着这条尾巴,找到它藏身的老巢,将整窝毒蛇,连同那些蛇蛋,一并捣毁!”
岳辉,不过是东瀛势力安插在大舜棋盘上,最显眼的一颗棋子。
他背后,必然还关联着一张更为庞大、更为隐秘的网络,直接动他,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大鱼”闻风而逃。
李景要做的,是投石问路,引蛇出洞。
他要亲自给这条蛇,铺上一条通往死路的“康庄大道”。
……
次日,御和殿。
卯时钟响,文武百官身着朝服,鱼贯而入,分列于金阶之下。
新皇登基不久,雷厉风行,无论是京城平叛,还是幽州大捷,都展现出了远超其年龄的雄才大略,朝堂之上,风气为之一新。
当李景步履沉稳地走上龙椅时,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之声,响彻云霄。
“众卿平身。”李景抬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敬畏、或忠诚、或隐藏着异样心思的脸庞。
议过几件常规政务之后,李景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朕近日览阅奏章,见广州市舶司提举岳辉,于我朝与东瀛通商一事上,颇有建树,不仅促成了《广州协议》,更为国库增收不少。此等人才,屈于一地,实为可惜。”
此言一出,朝堂下方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岳辉?
不少老臣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揣测圣意。
而军机处的徐元、狄梁等人,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显然早已洞悉了陛下的深意。
李景无视了下方的议论,继续说道:“朕意,擢升广州市舶司提举岳辉为户部右侍郎,即日赴京上任。今后,凡我大舜与东瀛之一切通商贸易事宜,便由岳爱卿全权总揽,直接向朕与军机处负责。”
轰!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户部右侍郎!
这可是正三品的京官,执掌天下钱粮,实权极大!
从一个地方海关长,一步登天,这等恩宠,堪称前所未有!
立刻,便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出列,手持象牙笏板,声若洪钟地奏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骤然提拔,恐朝野议论,人心不服啊!”
“臣附议!”另一名官员也站了出来,“陛下,用人当察其本,观其行。岳辉是否有才,尚需考验,如此破格提拔,恐有任人唯亲之嫌!”
一时间,反对之声四起。这些官员大多是出于公心,担心新皇被奸佞蒙蔽,重蹈覆辙。
李景端坐于龙椅之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谏言。
直到殿内声音渐息,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所言,不无道理。用人当慎,朕亦知之。”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然,朕也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理!”
“朕擢升岳辉,其一,是嘉奖他促成通商之功;其二,便是要向天下人昭示,我大舜朝廷,唯才是举,只要是于国有功,于民有利的人才,朕便敢用!”
“至于他是否能堪此重任,朕会看着,满朝文武会看着,天下百姓也会看着。若他能励精图治,为国为民,便是朕慧眼识珠;若他敢贪赃枉法……”
李景的声音陡然转冷。
“朕的刀,比先帝更利!”
一番话,掷地有声,既阐明了自己“唯才是举”的政治主张,又敲打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更暗含着对岳辉的“期许”与“警告”。
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敢出言反对。
“朕意已决,退朝吧。”李景说完,便起身离去,留下满朝文武,心思各异。
……
三日后,新任户部右侍郎岳辉,抵达了西京。
在官驿中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岳辉是惶恐不安的。
户部侍郎!总揽对东瀛贸易!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在进入皇城,面见新皇之后,他所有的疑虑都打消了。
那位年轻的帝王,只是勉励了他几句,让他放手去做,言语间满是信任与期许。
“这个年轻的皇帝,虽然手段狠辣,但在用人上,果然还是太嫩了,竟真信了那套‘唯才是举’的鬼话。”
走出皇宫,坐上返回府邸的轿子,岳辉原本谦恭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与轻蔑。
他认为,李景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安抚南方官场。
他,安全了。
不仅安全了,还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力和机会!
回到新赐的侍郎府,屏退左右,岳辉立刻走进书房密室,点燃了一支特制的熏香。
青烟袅袅,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檀木香气,迅速弥漫开来。
这是他与“上线”联络的暗号。
他知道,他这步棋活了,他背后的那些人,也该开始下一步的动作了。
果不其然,仅仅上任的第二天,户部右侍郎岳辉,便向军机处递上了他为官生涯的第一份奏折。
傍晚时分,军机处内灯火通明。
徐元、狄梁、沈归等核心大臣皆在座,气氛严肃。
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份奏折,恭敬地递到了御案前。
李景展开奏折,目光一扫,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将奏折轻轻放在桌上,推向众人。
“诸位爱卿,都看看吧,看看我们这位新任的钱侍郎,为我大舜江山社稷,献上的第一份‘厚礼’。”
徐元等人凑上前一看,只见那奏折以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写就,文采斐然,引经据典,通篇都在阐述一个核心观点——如今大舜与东瀛已签订和平通商协议,两国睦邻友好,理应互信互谅,裁撤冗余军备,以示诚意,更能为国库节省大量开支,用于民生。
而在奏折的最后,岳辉笔锋一转,落到了具体的建议上。
“故,臣恳请陛下圣裁,削减水师三成军费,并将泉州、登州两处主力舰队南移,以示和平之决心……”
奏折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冷的、噬人的毒意。
好一条毒计!
名为削减军费,实为自毁长城!
一旦水师军费被裁,战备松懈,主力南移,那整个北方漫长的海岸线,在东瀛那蓄势待发的“黑船”面前,将变成一片毫不设防的坦途!
狄梁看完,气得吹胡子瞪眼:“狼子野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陛下,此贼该杀!”
沈归也是面色凝重:“他这是在试探陛下的底线,更是要为东瀛的入侵,扫清最大的障碍!”
整个军机处,群情激奋。
唯有李景和徐元,对视一眼,神情依旧平静。
李景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看着那份奏折,嘴角缓缓翘起,露出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微笑。
“削减军费?好啊……”
他轻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军机处内,显得格外清晰。
“不仅要削,还要大张旗鼓地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