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那番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决然威胁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庄严肃穆的问道殿内激荡起层层涟漪。
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陶乐,尤其是来自上首三位化神修士的目光,更是重若千钧。云胤真人的深邃,紫霄元君的凌厉,凌绝剑尊的冰冷,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陶乐紧守心神,归墟之核在体内缓缓旋转,散发出“万法不侵,诸邪归寂”的微弱却坚定的意蕴,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顽强地保持着自身的稳定。他袖中的手,轻轻抚摸着沉睡的小青龙,这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誓死守护的信念所在。
沉默,持续了约莫十息。
这十息,对于殿内许多元婴长老而言,竟显得有些漫长。他们看着中央那个青衣染血、气息虚浮却脊梁挺直的年轻人,心中念头纷杂。有欣赏其胆魄者,有暗恼其不识时务者,更有对其所执“归墟”之道与那幼龙心怀叵测者。
终于,端坐中央的云胤真人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淡了几分,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陶乐:
“小友守护之心,坚定无畏,老夫感佩。”
他一句话,先将陶乐的姿态定了性,是“感佩”而非“冒犯”,巧妙地缓和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既然小友执意要亲自守护此龙,我流云剑宗亦非强取豪夺之辈。”云胤真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不过,小友伤势未愈,外界风波未平,留在宗内,确是最佳选择。青鸢。”
“弟子在。”青鸢仙子躬身应道。
“陶乐小友依旧由你负责安置照看。传我法令,即日起,陶乐小友为我流云剑宗客卿长老,享内门长老待遇,可自由阅览藏经阁前三层功法典籍,并可凭贡献点兑换所需资源。其所居‘流云仙栈’划为禁地,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小友清修。”云胤真人缓缓说道,给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
客卿长老!内门长老待遇!藏经阁阅览权限!这几乎是流云剑宗能给予外来者的最高礼遇!尤其是藏经阁,那可是一个宗门传承的根本所在!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元婴长老都露出惊容,显然没想到宗主会如此看重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甚至不惜以宗门秘藏笼络。
紫霄元君眉头微蹙,但并未出言反对。凌绝剑尊则是冷哼一声,闭目养神,不置可否。
陶乐也是心中讶异,没想到对方会以如此怀柔的手段应对。他瞬间明悟,这是软硬兼施。硬的(直接索要幼龙)不行,便来软的,以极高的待遇将他“拴”在流云剑宗,只要人在宗门,那幼龙自然也在可控范围之内,徐徐图之。同时,开放藏经阁,未必没有探究他“归墟之道”,甚至想从中获得启发的意图。
“多谢宗主厚爱。”陶乐拱手行礼,并未推辞。眼下形势,接受这份“好意”是最明智的选择,既能获得宝贵的资源和相对安全的疗伤环境,也暂时避免了与流云剑宗的直接冲突。至于后续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嗯。”云胤真人微微颔首,“小友且先安心养伤,若有任何需求,可直接告知青鸢,或持客卿长老令前往执事殿。”
“晚辈遵命。”
青鸢仙子领命,对陶乐道:“陶长老,请随我来。”
离开问道殿,那股无处不在的庞大压力才骤然消散。陶乐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与一群元婴、化神老怪周旋,尤其是方才那番言语交锋,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恶战。
青鸢仙子带着陶乐,并未再回之前的流云仙栈,而是来到了天剑峰山腰一处更为幽静、灵气也更加浓郁的山谷。谷中有一湾灵潭,潭边建有几间雅致的竹舍,匾额上书“星辉小筑”。
“此处是师尊早年清修之所,灵气充沛,且禁制乃师尊亲手布置,便是元婴后期修士也难以强行闯入,最为安全稳妥。”青鸢仙子解释道,将一枚造型更加古朴、正面刻有“客卿”、背面刻有“陶”字与流云纹的玉牌交给陶乐,“这是你的客卿长老令,凭此令可通行宗门大部分区域,也可开启此间禁制。”
陶乐接过令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精纯灵力与权限波动,再次道谢:“有劳青鸢仙子。”
青鸢仙子看着他,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淡淡道:“你好生休养,若有异动,可随时通过令牌传讯于我。”说完,便化作剑光离去。
陶乐手握客卿令,注入一丝灵力,竹舍周围的虚空微微荡漾,一层无形而强大的禁制光幕一闪而逝,将内外隔绝。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抱着小青龙走入最大的那间竹舍。
竹舍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榻,一桌一椅,皆由灵竹制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神宁静。
他将依旧沉睡的小青龙小心地放在灵玉床上,自己则在一旁盘膝坐下,开始仔细检查自身的状况。
伤势稳定了一成,归墟之核依旧黯淡,但似乎比之前凝实了一丝。最大的收获是,在此界浓郁灵气的环境下,尤其是这“星辉小筑”似乎引动了星辰之力,他发现自己对灵气的吸收转化效率,比三日前在流云仙栈时,竟然提升了不少!虽然依旧艰难,但已能看到缓慢恢复的希望。
“流云剑宗……云胤真人……”陶乐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位宗主,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其怀柔手段,比强硬索取更为高明。他开放藏经阁,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探究归墟之道,更存了让他融入宗门,潜移默化中改变立场的心思。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至少要有在元婴修士面前自保乃至遁走的能力。”陶乐下定决心。他取出青鸢仙子留下的丹药,又拿出那枚客卿长老令,神念沉入其中。
客卿令不仅是身份凭证,内部还附带了一幅流云剑宗的简要地图,以及关于宗门各项设施、规矩的介绍。他的神念重点落在了“藏经阁”和“丹鼎阁”上。
藏经阁暂时不急,他自身的归墟之道尚在摸索,贪多嚼不烂。当务之急是疗伤丹药和了解此界信息。
他决定,待伤势再好转一些,便先去丹鼎阁,看看能否找到更适合自己,或者能被归墟之力更好转化的丹药。同时,也要查阅一些关于龙族培养、以及东域乃至整个东方修真界势力分布的典籍。
时间,在修炼与疗伤中悄然流逝。
夜幕降临,星辉小筑如其名,引动九天星力,道道朦胧的星辰光辉如同薄纱般垂落,融入灵气之中,使得此地的能量更加纯粹而高级。小青龙在沉睡中无意识地吸收着星辉与灵气,气息愈发沉稳。
陶乐也沉浸在对归墟之核的温养与对自身道法的梳理中。
然而,就在万籁俱寂,月至中天之时——
竹舍外那强大的禁制,忽然泛起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并非强行攻击,而是如同水银泻地般,一种阴冷、粘稠、带着强烈腐蚀与隐匿特性的力量,正试图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陶乐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
来了!
他并未感到意外。流云剑宗内部,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而且来人手段极其高明,若非这禁制是云胤真人亲手布置,感应敏锐至极,恐怕对方潜入到身边他都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立刻催动禁制反击。而是悄然收敛所有气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如同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猎豹,归墟之力在指尖悄然凝聚。
他倒要看看,在这宗主亲自安排的“安全”之地,第一个忍不住跳出来的,会是谁?!
那阴冷的力量如同拥有生命的阴影,极其耐心地侵蚀着禁制光幕,寻找着其最细微的节点和波动规律。过程缓慢而隐蔽,显示出对方在阵法禁制上的极高造诣。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在某个瞬间,禁制光幕靠近竹舍后方的一角,被那阴冷力量侵蚀出了一个仅容一指通过的细微孔洞!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扭曲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顺着那孔洞,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竹舍之内!
黑影的目标明确无比,直指灵玉床上那散发着诱人龙气与星辉的小青龙!
它伸出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片、指尖锐利的手爪,抓向沉睡中的小龙,动作快如闪电,且没有带起丝毫风声!
就在那黑爪即将触碰到小青龙鳞片的刹那——
“等你多时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在黑影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黑色指风,后发先至,点向了黑影的背心要害!
归墟指!
这一指,陶乐蓄势已久,凝聚了刚刚恢复的部分力量与全部的杀意!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陶乐不仅早有防备,而且反应如此迅捷,攻击如此诡异恐怖!它惊骇欲绝,想要闪避已然不及,只能强行扭转身躯,将那只抓向小龙的黑爪回挡!
“噗——!”
灰黑色指风击中黑爪,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消融”声!那覆盖着鳞片的黑爪,在接触到归墟指风的瞬间,其上的鳞片、血肉、乃至蕴含的阴冷灵力,都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变得灰暗、失去生机,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啊!”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闷哼,整只右前臂连同手掌,竟在刹那间被归墟指力彻底“抹去”!
它当机立断,身形如同融化的蜡烛般猛地坍缩,化作一缕更加稀薄的黑烟,不顾一切地朝着来时那个禁制孔洞钻去,想要逃窜!
“想走?留下点东西吧!”
陶乐眼神冰冷,并指如刀,一道蕴含着时序迟滞意蕴的灰白刀气横斩而出,并非斩向那黑烟本体,而是斩向了那缕黑烟与外界联系的“痕迹”!
这是他初步融合归墟与那一丝时序感悟的新应用——断迹斩!
刀光掠过,那缕黑烟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绊住,其遁速骤减!虽然它最终还是挣脱了时序之力的束缚,钻出了禁制孔洞,但一截如同实质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衣角,却被刀气斩落,飘然落下。
陶乐没有追击,对方手段诡异,外面情况不明,贸然追出恐中调虎离山之计。
他伸手摄过那截黑色衣角,触手冰凉,材质非丝非麻,上面残留着浓郁的阴影与腐蚀法则气息。
他走到禁制孔洞处,看着那正在缓缓自动修复的光幕,眼神幽深。
第一波暗杀,虽然击退了,但也只是开始。
这流云剑宗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回头,看向灵玉床上依旧安睡、对刚才险境一无所知的小青龙,轻轻握紧了拳头。
实力!必须更快地恢复和提升实力!
他拿起客卿长老令,神念锁定“丹鼎阁”的方向。
天明之后,该去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