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东门外
东门外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据说出过不少的人才,都去小中州的学堂学习过,现在算起来也算是皇帝的同窗,但是最后都去哪了,谁也说不出,空在东门外留下许多传说。
李焕赶着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前后到了京城附近,就算是受尽委屈的安向之,在车里也受不了如此之颠簸。
“安老,安老,怎么样……还好吧……”李焕累的已经喘不上来气,一个赶车的累这样,一个坐车的累什么样,那这马拉车,累什么样?
“到了……”安向之明显已经不行了,要不是黄不灵送他的那盆盆栽,他怕颠坏了,一直捧在手里,估计这会,自己已经被颠簸的分成几块了。
“到了……”李焕拿出水袋,咕咚咕咚的喝着,还不忘往头上浇点水,这真是累坏了,中间就吃了点干粮,其余的时间都是在跑,其实他也不知道跑什么,回去?还是前进?他都不知道,只是安向之说晚上前要进京,他就跟着跑,这李焕,要是不干这个,也是一个好车把式,给他一驾马车,能走遍中原名山大川。
“……”安向之看看天色,干呕了几下,嘴唇有点干。
“喝点……”李焕赶紧递上水袋,安向之怕喝多了自己吐在车上,只喝了一点,润润喉咙。
“安老,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李焕也没注意了,毕竟现在自己就孤身一人,听说过谁造反就一个人的,那得喝了多少酒,才有这个胆量。
“那黑袍不来了?”安向之终于问了。
“他带人过来,估计这会也快到了吧,约的是晚上汇合点一起汇合。”李焕按照黑袍人说的说给安向之听。
“嗯。”安向之只是答应了一声。
“现在怎么办?”李焕还继续问着。
“等……”安向之看着车里的盆栽,真的是有点喜欢,也许是这许多年也没有见过如此精致之物。
“等什么?等那黑袍?”李焕继续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知道他有个上司叫上人,也没见过,就给些金子,就把自己和自己的弟兄骗下山,来装这个什么永王之后。
“等天黑。”安向之似乎对于黑袍兴趣不大,也或许他根本就猜到了他不会来。
“哦。”李焕就随口答应一声,看看这天,要是全黑,还要半个时辰,现在就应该牵着马车在约定地点附近藏好,等着天黑响箭。
“安老,我带你去约定的地点附近,我们歇会。”李焕牵着马,他才发现,累的不只是自己和那半人,这马也累,身上的汗都快洗澡了,对于一匹普通的马,跑成这样,离死也不远了,李焕赶紧把车放在一个隐蔽处,把马解开让马吃些草,自己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感觉自己这口气到现在还没喘上来,安向之似乎好了,他不会屁股疼,也不会腿疼,靠着两只手生活和移动这许多年,他的上肢力量已经足以支撑自己,这颠簸的一路,他居然还能保证那盆栽没有损坏,也是个狠人。
落日的余晖已经燃尽,传说中的月亮并没有出现,也许是阴天,也许是没看日期,今天真的不适合月亮出来,这乍黑的天,还没有那么黑,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适应了这黑暗,还是能看见些许的,这个光线,安向之反而看的更清楚。李焕把马车都套好了,自己也都准备好,还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这一天过的,真不如自己的山上舒服,要不是看见金子,打死也不接这活,还演的如此复杂,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落魄的永王之后,这就是,一个谎言,你跟一个人说,那是谎言,你跟一百个人说,都是一样的,那这就是事实,李焕背这个人物背景已经有些天了,这为了像,自己真的融入进去了,这就像戏子融入戏文,一生演一人,你也就是那人,戏里命有多薄,现实就有多惨。
“安老,天黑了。”李焕低声道,这晚上,四下无人,寂静的很。
“走,去约定地点,安排好那接应的人,然后进城。”
“接应的人倒是好说,那我们进城干嘛?”
“接应的人现在外面,找五十个好手,分别进城,我来安排后续的事情。”
“就咱们这些人?”
“不等了,等到黑袍来也是一样,也不见的比现在好多少,有时候用兵打仗不一定要多,也不一定要精,但是一定要打在痛处,这才有赢的可能,你们李家才能回去做你们的天下。”安向之这一席话,说的李焕感觉自己就要坐到龙椅上一样,不管是谁,在诺大的权利诱惑下,都不可能真实的认清自己,何况这还是一个没有过权利的人,那对于权利就会更加的痴迷、幻想、追逐,一旦有了机会,这会比曾经拥有过权利的人更加变本加厉。
“安老,到了,就在前面。”李焕牵着马车,缓慢的在京城东门外走着。
“这不是原来的东郊学社吗?”安向之曾经有幸在这里读过书,所以他看见这周围的景色,就知道是这里。
“是的,就是原来的东郊学社,大周已经把他荒废了,现在据说连皇帝读过书的小中州都荒废了,何况一个东郊学社。”李焕也没想太多,就直接说道。
“重武轻文,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安向之看见这些以前的东西,有点感慨。
“……”李焕没说话,他也不懂,但是他觉得,这生死之际,还有时间去唠叨这些破玩意,什么书生不书生的,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这里现在荒废的没有人,所以选的这,而且这平时鲜有人来,也不会被人发现,最重要的是,这地方大,容得下几百人,而且吏东门也就几里路,我们开始吗?”李焕问道,
“嗯。”安向之有点激动,他期盼已久的行动终于要真切的开始了,这个计划他已经策划了很多年,奇袭京都,只要几百人,就可以把皇宫里的那位抓住,他无数次的演算,但是这实操的机会,就这一次,他以为今生他不会在有机会了,但是他真的盼来了,自己的阴谋阳谋,终于可以试上一试,成就高官厚禄封王封爵,败,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败的了。
“嗖……”李焕一支响箭上天,一声鸣叫,这响箭跟一般的响箭声音不一样,似一种动物的悲鸣,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
“嗖……”没一会,学堂后院也有响箭响起,只是声音略小,而且有点差距,但是在这夜里,有个声音就听得很真切,不会这么巧,就有人玩响箭跟你配合的,一定是接应的人。
“人到了,安老。”李焕说了一句,只身一人朝着那响箭的地方走去,留下安向之和马车在门口。
“啊……”
这不是惨叫,更像是一声悲鸣,如同那响箭一样,里面还带着不甘,带着愤怒,还有惊恐,这说明这一声叫的人心情很复杂,这人就是李焕,他看见的一切,让他发出了这一声叫声。
“怎么了?”安向之在车里问道,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安向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声蜂鸣般的哨声响起,里面就再也没有声音了,连鸟都不再飞过去,黑夜里安向之黑暗一般的眼睛,似乎看见无数个黑影正在向自己逼来,如同鬼魅般,但是那真切的脚步声和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说明,这不是鬼魅,这是一群人,实实在在的人,而且是带着刀的人。
“咔嚓”一声。
那马车的车棚被砍的分成了几半,安向之不怕,他根本就不怕,手里还抱着黄不灵送给他的那个盆栽,似乎这就是他的第二次生命,他可以怕任何事,甚至怕一个蚂蚁咬他,但是他唯独不怕的就是死亡,他已经经历过死亡,也知道死亡的味道,死亡的滋味,对于一个曾经万念俱灰,现在有一线生机又被打回原形,可以说万念俱灰加上最后一念,这生命还有意义吗?人们总是在说,生何为,死何为,短短一生又何为,如果你没有名垂千古也一样没有遗臭万年,那好,不过区区百年,你在这个世界上来过的痕迹就被抹掉了,在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经来过这世界,安向之的心已经死了,这比身体死了死的还要彻底。一柄钢刀破空而出,金属的蜂鸣震彻整个黑夜,感觉像一道亮光,直到那刀停在了那盆栽前面。
“带他回去。”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安向之眼前全是黑暗。
黑暗也分好多种,有种黑暗是可以见到一丝光亮,有种黑暗叫做暗无天日。安向之醒了,看见的就是暗无天日,这气味如此熟悉,似乎这些时日在梦中一般,但是看见眼前那绿油油的盆栽,这又是真的,自己苦心积虑的计划,本以为可以一击必中,还没有实施,自己就已经注定失败。
“你回来了?”一个声音在黑暗中问道。
“你是谁?”安向之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声音。
“绸金巷从来就没有生机。”这个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就围绕在安向之的左右。
“哈哈哈,生机?”安向之知道,那人说的是那盆盆栽,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自负,笑自己的一生,笑自己的一切。
“规矩就是规矩,谁也打破不了。”
“什么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安向之趴在地上,已经是满身泥污,这次他没有认输,他大声地回复道。
“这里的规矩,从来都不是给人用的。”
“我是人,我是人,我隐忍这许多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难道我还不如一个畜生,我不要了,我要做人,即使我死去,我也是个人,我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你们又算什么,你们又是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来决定别人的命运吗?”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回答我,回答啊……”安向之哭了,哭的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哭出来这许多年的悲,眼睛里面流下来的已经不是泪水了,是血水,鼻子嘴巴耳朵,都是血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哭。
那盆栽根本就没人动,一阵风吹过,吹倒了盆栽,砸碎了泥盆,吹走了绿绿的苗,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树,人都说插在牛粪上的鲜花最艳丽,这绸金巷最不缺的就是这,也许多年后,它会茁壮成长,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而没人会记得谁把它带回来的,也不会在有人记得有把半人在这里七窍流血,也不会再有人记得安向之的名字,而那东郊学堂,已经坍塌,下面赫然埋着那二百勇士,致死,那李焕的真名谁也不知道,就连李焕这个名字,似乎也是虚构的,这世界,你来过吗?
“主人,郊外的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那老人我们已经送去绸金巷。”
“好。我们的人怎么样?”
“主人,死了两个,有两个轻伤,剩下八个正常。”
“好,负伤的把死了的带回去,你们八个去郑郡。”
“是,主人。”
“一旦发现他们的人,格杀勿论。”
“是。”
“现在就出发,”
“是。”
一群黑影消失在黑夜中,感觉从来就没来过,也就不会觉得是消失。一匹马一个人,独自悠闲的走向东门,据说东门口有一家卖牛头肉和馒头的店很好吃,也不知道这时候开不开门做生意了。这人命不错,还开着,买了几个馒头,还是杠面的,牛头肉也很香,看来今的夜宵又是一顿大餐。
“什么人,城门要关了,明日再进城吧。”守城士兵已经不放人进城了。
“我要回家,这大晚上,你让我去哪里住,我这都到了家门口了。”马上那人说道。
“哪里来的野人,说了不让进,就赶紧走,被惹怒了老子打你走开。”士兵有点不耐烦。
“什么事?吵什么,赶紧关门。”东门的守城门将出来催促。
“将军,这有个人,要进城,我赶他走,还在这说些什么这个那个的。”
“这个点,还进城,这不是讨打,我看看是谁。”
“我买了牛头肉和馒头,将军可要吃点。”
“啊,您老吃,您老吃,我就不吃了,快放行。”
“是。”
所有的士兵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人去问,毕竟这城门一关,今天就算是下班了,即使不能喝酒吃肉,但是也得个清闲,至少能换着睡会觉,不用直挺挺的站着,这人进城了,这门也就关上了。
“小五,小五,睡了没有。”一个人进院就大喊道。
“刚睡着,就叫醒我。”小五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快来,我买了牛头肉和馒头,是东门外那家的。”
“啊,这么晚还能买到,二皇子果然好福气。”
“要不要喝点?”
“我去拿酒。”
一包牛头肉,几个馒头,一壶酒,吃饱喝足饱饱的睡上一觉,人生何其幸哉,这世间有几人能如此,没有烦恼,没有焦虑,只有一身正气。
十三村的大火,惊动了整个郑郡,那火烧了一天一夜,一个村子的房子全都烧的精光,跑出来的人也都去郑郡了,有亲戚投亲戚,没亲戚的就只能要饭了。
“昨日十三村走水了,听说了吗?”
“听倒是没听过,但是我看见了,那火,把云彩都烧红了。”
“是啊是啊,你说那火得多大,说是一个村子都没了。”
“惨啊,惨啊,这是谁啊,这么大的仇,放火。”
“这能是人干的吗?这要是人干的,抓住不就直接砍了啊,我看都等不到秋后。”
“那能是什么?”
“哎,你是十三那面过来的吗?”
“是啊,大爷,给点钱吧,家里全烧光了。”
“这刚一天,就变乞丐了,这真是火烧当日穷。”
“大爷,行行好。”
“我给你钱,你看。”那人说着拿出几个铜板给那乞丐。
“你说说,你们那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大爷,是天火。”
“什么?天火?”
“是的,昨日晌午,天空莫名的开了一块大黑云,卡卡的打雷,然后就像炸雷在耳边响起一样,整个村子就都着火了,那黑云也不见了。”
“这说的也太玄了,走走走,边上要去。”
“兄弟,这说的是真的吗?”
“是个屁,这人是不是十三那面来的都不知道,白花了我几个铜板。”
“就当是撒尿掉了。”
“尿尿,啊……”那人刚说到尿尿,结果自己的裤子不知道为什么着起了火。
“快尿啊,把火灭了。”旁边的人说着赶紧找水泼在那人的裆上。
“这什么玩意?”那人见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刚才他给那乞丐的几个铜板,已经烧的黑了。
“你是不是得罪了神仙,快回家拜拜。”
“不说了,我先走了,先走了。”那人吓得一步边做两步走,赶紧回家去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八卦任何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