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樱阁的禁制光幕微微波动,离阙的身影穿透结界,带来一身清寒的夜露气息。
他目光扫过内室,最终定格在窗边矮榻。栖梧斜倚在软垫上,颈间沉重的九幽链垂落榻边,发出冰冷的轻响。
他面前摆着一方古朴的榧木棋盘,黑白云子散落,尚未开局。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他苍白脸上那双熔金眼瞳,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锁在离阙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狩猎般的耐心。
“师尊肯踏足污秽之地了?”
栖梧指尖拈起一枚黑玉棋子,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慵懒,目光却如钩子,刮过离阙颈后被他锁魂烙印覆盖的皮肤。那里,似乎比平日更显苍白。
离阙冰寒的目光扫过棋盘,并未落座,声音冷冽如霜:“收起你的把戏。锁魂术的反噬,本座已找到压制之法。”
他广袖微动,一枚散发着柔和冰蓝光晕的玉符悬于掌心,其上符文流转,正是针对锁魂术的镇魂符。离阙三日闭关,并非全无收获。
栖梧眼底熔金火焰一跳,指尖黑子“啪”地一声按在“天元”位,力道之大,震得棋盘嗡嗡作响。
“哦?”他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目光却紧紧盯着离阙握着镇魂符的手,“那弟子…更要请师尊对弈一局了。”
他指尖划过棋盘边缘,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红血线渗入榧木纹理,“赌注…就是它。”他目光灼灼地指向那枚镇魂符。
离阙冰蓝色的眼瞳深处寒意凝聚。这孽徒,竟妄想以赌局夺他破局之物!
“凭你?”离阙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指尖微动,一枚莹白的云子已悬于棋盘“星”位之上,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千锤百炼的宗师气度,“也配与本座对弈?”
“配不配…”栖梧身体微微前倾,锁链发出沉闷的拖曳声,熔金的眼瞳紧锁离阙冰寒的眸子,“下过才知道。”
他指尖再次点向那枚镇魂符,“还是说…师尊怕输给弟子这‘污秽’之物?”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离阙眼中寒芒一闪,不再言语,广袖轻拂,人已端坐于栖梧对面。一枚白子带着破空之声,精准落入棋枰。棋局,瞬间化为无声的战场。
黑白交错,落子声清脆密集。离阙棋风如其人,沉稳冷冽,布局宏大,步步为营,如同冰封万里的雪原,看似平静,却暗藏冻结一切的杀机。
栖梧则剑走偏锋,落子诡谲狠辣,如燎原之火,不顾自身死活,只求撕开裂口,步步紧逼,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
棋至中盘,局势胶着。离阙一着妙手,白子如冰龙出渊,瞬间将栖梧一条黑龙大龙困死!眼看屠龙之势已成!
栖梧脸色骤白,呼吸急促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脊椎深处的焚天火种因心绪剧烈波动而隐隐躁动,啃噬的痛楚传来。
他猛地抬头,熔金的眼瞳里没有认输的颓败,反而燃烧起更炽烈的火焰。
他死死盯着离阙那双冰封无波的眸子,仿佛要穿透那层寒冰,看到其下隐藏的波澜。
“师尊…”栖梧的声音忽然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指尖却悄然捻动颈后锁魂烙印的位置!
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链接的灼热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穿透离阙的灵台!
离阙执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冰蓝色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就是这刹那的分神!
“啪——!”
栖梧指尖染血的黑子,如同坠落的陨星,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狠狠砸在棋枰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位!
一子落,风云突变!
那枚孤零零的黑子,竟瞬间激活了栖梧先前布下的、早已被离阙白子重重围困的几处残子!
如同死灰复燃,星火燎原!一条隐秘的“劫”路被强行打通!
原本被白子困死的大龙尾部,竟爆发出绝地反击的凶戾之气!屠龙之势,瞬间逆转!
离阙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盯着那枚染血的黑子,又猛地抬头看向栖梧!
对方熔金的眼瞳里燃烧着疯狂得逞的光芒,唇边血迹未干,那是强行引动锁魂链接冲击他神魂、自身也遭受反噬的代价!
“你!”离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这孽徒竟敢在对弈中动用如此卑劣手段!
“兵不厌诈,师尊。”
栖梧喘息着,抹去唇边新的血渍,笑容带着胜利的残忍和一丝虚弱的得意。
他指了指棋盘上那条绝处逢生、反将白子逼入绝境的黑龙大龙,“这局…弟子赢了。”
他目光灼灼,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直刺离阙眼底,“赌注…该兑现了。”
离阙盯着棋局,又看向栖梧颈后那因强行施术而更加刺目的锁魂烙印,感受着神魂深处残留的悸动与灼痛。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算计的暴怒在胸腔翻腾。他猛地拂袖!
哗啦——!
整盘棋子被狂暴的霜气卷起,黑白玉子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碎裂的声响!棋局瞬间化为乌有!
“无耻之尤!”离阙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被亵渎的怒意。他起身欲走。
“师尊想赖账?!”栖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激怒的凶狠!
他猛地站起,颈间九幽链哗啦绷直!他竟不顾锁链禁锢之力,强行向前冲了一步!
灼痛从脖颈瞬间蔓延全身,但他浑然不顾,熔金的眼瞳死死盯着离阙的背影,染血的手指指向那悬浮在半空的镇魂符,又猛地指向离阙心口!
“赌注是它!”栖梧嘶吼,声音因剧痛和激动而扭曲,“也是您!”
他胸膛剧烈起伏,心口魔纹红光大盛,“弟子赢了!您…就是我的战利品!”
离阙霍然转身!冰蓝色的眼瞳里风暴肆虐,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在室内席卷!恐怖的灵压狠狠压在栖梧身上,将他冲势硬生生遏止!
“找死!”离阙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碰撞,右手并指,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霜寒剑气瞬间成型,直指栖梧眉心!这一次,他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栖梧在灭顶的杀意和威压下,身体因剧痛和锁链的禁锢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却仰起头,迎着那致命的剑指,熔金的眼底没有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执念!
他猛地从矮榻下抽出一个密封的玉坛,狠狠拍开封泥!
一股浓烈醇厚、带着奇异冷冽花香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室内的血腥与霜寒!
那是玄天宗禁酒“醉忘忧”,传闻能醉倒真仙!
“赌注…”栖梧的声音因威压而嘶哑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双手捧着酒坛,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离阙冰寒刺骨的杀眸,一字一句,清晰地、执拗地吐出那酝酿已久的赌约:
“这局如果我赢了…”
“赌注是…”
“师尊今夜…陪我醉一场?”
空气瞬间凝固。
离阙指尖凝聚的致命霜气,悬停在栖梧眉心三寸之处,微微震颤。
那浓烈的酒香,混合着少年身上血腥与火种躁动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上他冰封的理智。
他看着栖梧那双燃烧着纯粹、疯狂、孤注一掷火焰的眼眸,看着对方手中那坛象征着禁忌与放纵的“醉忘忧”,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孽徒所求的,似乎远不止于一个“药引”或“容器”的身份。
那是一种更危险、更赤裸的…占有与靠近。
杀意,在浓烈酒香中,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栖梧捧着酒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紧盯着离阙眼中那翻腾的杀意风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霜剑穿颅,还是…纵容沉沦?
离阙冰蓝色的眼瞳深处,风暴依旧,但悬停在栖梧眉心的那点致命霜芒,却终究…没有落下。
他缓缓收回了手,凝聚的霜气无声溃散。那坛“醉忘忧”浓烈冷冽的香气,如同无形的挑衅,弥漫在两人之间死寂的空气里。
“醉?”离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冷得像冰面下的暗流;
“你难道不知道玄天宗禁酒吗?”
“而且以你现在体内躁动的火种和锁魂反噬…一杯入喉,便是焚身之祸。”
他目光扫过栖梧苍白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和颈间绷紧的九幽链,带着冰冷的审视。这更像一个拒绝的借口。
栖梧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熔金的眼底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酒坛又往前递了半分,坛口几乎触到离阙垂落的袖袍。“焚身?”
栖梧低笑起来,笑声带着破釜沉舟的沙哑,“那岂不是更好?”他染血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坛壁,目光却灼热地锁住离阙。
“弟子若烧成灰烬…师尊的锁魂烙印…会不会也跟着疼?”
锁魂烙印!离阙颈后那处被栖梧强行刻下的印记猛地一灼!
仿佛被对方的话语点燃!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被窥探的恼怒狠狠刺入识海!
“你——!”离阙眼中寒芒暴涨,杀意再次升腾!
“师尊怕了?”栖梧却抢先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逼迫!
他猛地将酒坛重重顿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酒液激荡,溅湿了离阙雪白的袖角,留下几点刺目的湿痕。“怕弟子酒后失态…撕了您这身清冷皮囊?”
他身体前倾,锁链绷得咯咯作响,熔金的眼瞳如同燃烧的深渊,要将离阙彻底吸入,“还是怕…这坛酒下去…”
他声音压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剧毒,“您心底冻了数年的东西…会化?”
“放肆!”离阙的怒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广袖猛地拂开溅上酒渍的袖角,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他冰封的脸上寒意更盛,周身霜气弥漫,几乎要将那浓烈的酒香冻结。
然而,栖梧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孤勇的眼眸,那坛散发着禁忌诱惑的“醉忘忧”,还有颈后那如同活物般灼烫跳动的锁魂烙印…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原地,进退维谷。
杀了他?锁魂术的反噬如芒在背。
转身离去?那孽徒眼中孤注一掷的火焰,像是对他多年道心的终极嘲讽。
应下这荒唐的赌约?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死寂在弥漫,只有栖梧压抑的喘息和锁链冰冷的摩擦声。
良久。
离阙冰蓝色的眼瞳缓缓垂下,落在矮几上那坛兀自散发着冷冽醇香的“醉忘忧”上。
酒液在玉坛中轻轻晃荡,倒映着阁内昏黄的灯光和他自己模糊不清的、冰冷的脸。
“一局。”离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死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宣判。
他抬起眼,目光如冰锥刺向栖梧,“仅此一局。”
他广袖轻拂,一枚莹白如玉的酒杯凭空出现,稳稳落在栖梧面前的矮几上,杯壁薄如蝉翼,散发着幽幽寒气。
“你若能饮尽此杯…”离阙的声音顿了顿,冰寒的目光扫过栖梧心口搏动的魔纹和颈间沉重的锁链,“…而不死。”
“本座…便允你一夜。”最后四个字,轻若无声,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栖梧耳边!
栖梧瞳孔骤缩,随即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看着那枚寒气森森的玉杯,又猛地抬头看向离阙那双冰封万载、此刻却终于被他撬开一丝缝隙的眼眸。
一股巨大的、扭曲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赌赢了!哪怕这“允一夜”如同施舍,哪怕那杯酒是穿肠毒药!
“好!”栖梧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他毫不犹豫地抓起酒坛!浓烈冷冽的酒液如同银瀑,带着决绝的气势,倾倒入那寒气森森的玉杯之中!
酒液入杯,瞬间激发出更浓郁的冷香,杯壁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栖梧端起那杯盛满了禁忌、危险与唯一机会的“醉忘忧”,熔金的眼瞳如同燃烧的太阳,死死锁住离阙冰寒的眸子。
“弟子…”他染血的唇角咧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胜利在望的弧度,声音带着孤狼般的决绝与献祭般的狂热。
“敬师尊!”
话音落,栖梧仰头,将那杯冰寒刺骨、蕴藏着焚身之祸的烈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