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的指尖在寒玉床上微微蜷缩。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蝶翼震颤，却让栖梧骤然屏住呼吸。
他僵在原地，连经脉的抽痛都忘了，目光死死锁住那张苍白如冷玉的脸庞。
幽紫的莲灯光晕下，离阙浓密的睫毛极轻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师…尊？”栖梧的嗓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
但离阙眉心那枚曾被裂纹蛛网般覆盖的光核，此刻正流淌着温润的幽蓝光泽，细密的裂痕已被某种非人的力量强行弥合，只留下浅淡的银线。
一股精纯冰冷的灵力开始在他周身缓慢流转，引动密室内的寒煞之气形成微小漩涡。法则意志彻底苏醒，正高效地修复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栖梧眼底翻涌着狂喜与更深的痛楚。他撑着冰壁想站起，膝盖却猛地一软，狼狈地跌回地面。先前强行运转力量又被离阙无意识排斥反噬的剧痛，此刻才迟滞地席卷全身。
他咬紧牙关咽下喉头的腥甜，只死死盯着寒玉床。
就在此时，离阙的唇瓣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宗…门…”
两个字，气若游丝，却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栖梧耳中。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冰冷的袖口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分。师尊在昏迷中呢喃的，依旧是玄天宗。
栖梧眼底翻腾的希冀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沉黯的寒潭。排斥的余痛还在经脉里灼烧，此刻又被这两个字狠狠剜了一刀。
他沉默地收回手，指节捏得发白。
引魂莲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离阙，那法则意志驱动的修复冰冷而高效。
离阙的气息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脸上终于透出一丝活人的微弱血色，不再是死寂的苍白。
幽蓝的光丝在他周身流转，将破碎的经络一一接续。
栖梧靠着冰壁，闭上眼。
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被打散的暗金暖流如同星尘散落，他在无边的痛楚中艰难地观想、凝聚。
每一丝力量的重新汇聚都伴随着诅咒灰影的恶意反扑，如同万蚁噬心。汗水混着冰晶从他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闷哼从寒玉床上传来。
栖梧猛地睁眼。
离阙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那双曾洞彻天地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失焦地望着密室幽暗的穹顶。法则的幽蓝光芒在他瞳孔深处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沉的疲惫覆盖。
他的意识如同沉船，正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海面。
“师尊！”栖梧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离阙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终于聚焦在角落那个狼狈的身影上。栖梧的衣襟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脸色惨白如鬼，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狂喜、痛楚、委屈，还有一丝…绝望的执拗。
离阙的嘴唇动了动。
“栖…梧？”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栖梧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却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他不敢碰他，只是急切地开口：
“是我！师尊，您感觉如何？哪里还疼？”他语无伦次，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离阙的目光扫过他衣襟上的血迹，又落回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一丝极淡的涟漪在那双清冷的眸中漾开，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无碍。”离阙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了几分。他尝试调动灵力，眉心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眉头紧蹙。
法则意志修复了他的身体，但那强行弥合的光核深处，仍有隐晦的滞涩感在蔓延，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别动！”栖梧几乎是吼出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恳求，“您的本源刚稳住…求您，别妄动灵力。”
离阙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沉默了。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深处，那属于法则意志的冰冷核心在稳定运转，修复着一切损伤。
但更深处，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源自“自我”的疲惫和某种陌生的悸动，正悄然复苏。尤其是看到栖梧此刻狼狈又惶恐的样子时，心底那丝异样的抽痛，绝非法则所有。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惯常的沉静。
“宗门…如何？”他问。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是他苏醒后意识里盘旋的第一件事，也是他必须确认的底线。他记得昏迷前栖梧那滔天的魔焰，记得那双染血的手。
栖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眼底翻涌的情绪瞬间被一层冰壳封住。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痛色，声音平板无波：“玄天宗…安然无恙。弟子…未曾踏足一步。”
“当真？”离阙追问，目光如炬。
栖梧猛地抬头，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惨烈的弧度：“师尊不信我？弟子以心魔起誓，自您昏迷至今，我未伤玄天宗一草一木，未杀其一人！若违此誓，魂飞魄散！”
心魔誓！离阙心头剧震。修士立此誓，若违逆必遭反噬，万劫不复。
他看着栖梧眼中近乎破碎的决绝，那强撑的平静下是摇摇欲坠的绝望。离阙沉默了。法则意志冰冷地分析着誓言的真实性。
而心底那丝属于“离阙”的悸动，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有释然，有沉重，还有一丝…尖锐的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线终于松懈一分。
“辛苦…你了。”他低声道，目光落在栖梧衣襟的血污上，“你的伤…”
“小伤而已！”栖梧立刻打断他，语气急促，仿佛生怕他追问，“比起师尊的安危，这点反噬不值一提！”
他别开脸，避开离阙审视的目光，匆忙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寒玉小瓶，“这是用引魂莲灯花瓣炼制的‘蕴神丹’，对修复神魂本源有奇效。
师尊，您快服下。”他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萦绕着淡淡紫气的丹药，小心翼翼地捧到离阙唇边。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
离阙看着他微颤的手指，看着他刻意避开自己目光的侧脸，看着他强作无事的姿态下掩藏不住的虚弱。
心口那陌生的抽痛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清晰。这不是法则，这是属于离阙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