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专注中流逝。殿内只有青幽引魂灯摇曳的光芒,木屑化作金色光点飘散的细微声响,以及离阙指尖青幽光芒划过木质的“嗤嗤”声。
不知过了多久。
一具栩栩如生的木雕人形,静静地躺在了玄穹殿冰冷的地面上。它通体流淌着温润的金色木纹,散发着浓郁的生机与灵性。
面容清秀,眉眼轮廓依稀正是离珩的模样,只是双目紧闭,唇线紧抿,如同沉睡。
离阙停下动作,脸色苍白如雪,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指尖的青幽光芒已黯淡到极致。
长时间的专注与力量消耗,让他本就残破的神魂雪上加霜。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殿柱才勉强站稳。
引魂灯中的青幽火焰,似乎也因离阙的消耗而微弱了几分,摇曳得更加厉害。
肉身雏形已成!只差最后一步——点灵!将离珩的真灵星火引入这具灵木之躯,点燃生机,化死物为活体!
这一步,需引魂灯长明,需至亲血脉为引,更需要离珩真灵星火自身的强烈“归位”意愿!
离阙的目光,艰难地移向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栖梧。
栖梧心口空洞上方,离珩的真灵星火在青幽灯光的笼罩下,微微跳动着,纯净的光芒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丝,却依旧带着一种沉睡般的迷茫。
“栖梧…”离阙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他知道栖梧此刻的状态,强行唤醒他,无异于将他推向最后的毁灭边缘。
但他更知道,若没有栖梧这个离珩至亲师兄的血脉呼唤与引导,离珩那点脆弱的真灵星火,极可能无法顺利融入这具新的躯壳!
似乎是感应到了离阙的目光,又或许是那具蕴含生机的金丝楠木躯壳的强烈吸引,栖梧灰败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离阙的心猛地一紧!
只见栖梧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如同游丝般从他唇齿间艰难溢出:
“阿…珩…”
声音微弱,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悬浮在栖梧心口上方的离珩真灵星火,猛地一跳!纯净的七彩光芒瞬间明亮了数倍!仿佛从沉睡中被这声呼唤惊醒!
栖梧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
似乎在巨大的痛苦和残存意志的驱使下,与那深沉的昏迷做最后的搏斗!他那只垂落在身侧、染满干涸血渍的右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离阙眼中光芒一闪!他不再犹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隔空一引!
悬浮的离珩真灵星火,连同那盏燃烧的青幽引魂灯,被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牵引着,缓缓飘向地面那具金丝楠木的塑像!青幽的灯光,温柔地笼罩在木雕的头部。
与此同时,离阙的神识化作一道最精纯的意念,如同桥梁,连接起栖梧残存的神魂与那具灵木塑像:“栖梧!呼唤他!带他回家!”
栖梧的身体猛地一震!那蜷缩的手指骤然握紧!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割舍的牵绊之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濒临破碎的躯壳内轰然爆发!
“呃…”栖梧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眼竟在巨大的意志力驱使下,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血红的瞳孔涣散无神,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却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地面上那具被青幽灯光笼罩的金丝楠木塑像!
“阿…珩…”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刻骨的思念与呼唤!
随着这声呼唤,栖梧那只紧握的右手,竟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染血的食指猛地塞入自己口中!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他竟生生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暗红的、带着他最后一丝精元的魔血,瞬间涌出!
栖梧染血的指尖颤抖着,伸向那具金丝楠木塑像的面部。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如同提线木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染血的指尖,最终轻轻点在了木雕那紧抿的、毫无生气的双唇之上。
暗红的魔血,如同点睛之笔,涂抹在木雕淡金色的唇瓣上。
栖梧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死死盯着那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唇,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与不容置疑的召唤:
“阿珩…”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张嘴…”
暗红的血珠顺着木雕的唇线滑落。
“…回家…”
轰——!!!
就在栖梧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具被青幽引魂灯光笼罩、被栖梧魔血涂抹唇瓣的金丝楠木塑像,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木雕紧闭的双眼,在金光中骤然睁开!
不是木然的雕刻,而是充满了生机与灵性的、清澈的眼眸!那眼眸深处,一点纯净的七彩星芒一闪而逝,随即被巨大的茫然与初生的懵懂所取代!
与此同时!
悬浮在金丝楠木塑像上方的离珩真灵星火,如同倦鸟归巢,化作一道纯净的七彩流光,“嗖”地一声,没入了塑像微微开启的唇中!
嗡——!!!
整个金丝楠木塑像剧烈地震颤起来!流淌的金色木纹如同活过来的血管,爆发出磅礴的生机!
木质的肌肤在金光中迅速变得温润、柔软,散发出活人的气息与温度!胸膛开始微微起伏,鼻翼轻轻翕动!
成了!
离珩…回来了!
然而,就在离珩真灵彻底融入新躯、塑像化为活体的瞬间——
噗!
栖梧最后一口暗红的逆血狂喷而出!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向后重重倒去!
心口那巨大的空洞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栖梧——!!!”
离阙的嘶吼响彻死寂的玄穹殿!
他眼睁睁看着栖梧倒下,看着那盏因栖梧生机断绝而骤然剧烈摇曳、光芒急速黯淡的青幽引魂灯!
灯不能灭!离珩初生之魂脆弱无比,此刻若引魂灯熄灭,阴阳通道断绝,离珩的新魂将瞬间被阳世规则排斥,再次陷入万劫不复!
离阙目眦欲裂!他再也顾不得自身濒临崩溃的状态,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扑向那盏即将熄灭的引魂灯!他伸出的手,不再是凝聚灵力,而是…直接抓向那跳跃的青幽火焰!
嗤——!!!
青幽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离阙的手掌!那并非凡火,而是融合了冰魄、魔煞、琉璃心本源的魂火!火焰灼烧的不仅是皮肉,更是神魂!
离阙闷哼一声,整只手掌瞬间变得焦黑!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剧烈颤抖!
但他那只焦黑的手,却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攥住了那盏燃烧的琉璃灯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强行稳住了灯盏,稳住了那即将熄灭的火焰!
冰魄本源的力量疯狂涌向焦黑的手掌,试图抵御火焰的侵蚀,维持灯盏的稳定。离阙脸色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牙关紧咬,鲜血从唇角不断溢出。
他单膝跪倒在地,焦黑的手死死托着那盏燃烧的灯,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伸向地面上刚刚睁开眼、眼神还一片茫然的离珩新躯。
“阿珩…”离阙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看…灯…别让它…灭…”
离珩初生的眼眸,带着巨大的茫然,下意识地顺着离阙所指的方向,看向那盏被离阙焦黑手掌死死攥住、依旧在顽强燃烧着青幽火焰的琉璃灯盏。那跳跃的火焰,映在他清澈的瞳孔深处。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悸动,在离珩新生的心湖中泛起涟漪。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只是遵循着最深的烙印。
他缓缓地、有些笨拙地抬起新生、还带着木质温润感的手臂,小小的手掌,轻轻张开,带着新生的、纯净的灵力气息,小心翼翼地,隔空托向那盏燃烧的引魂灯。
一股微弱却纯净的、带着守护意念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从离珩的掌心流淌而出,轻轻拂过那跳跃的青幽火焰。
奇迹发生了!
在离珩新生灵力的安抚下,那因栖梧生机断绝而狂暴欲熄的青幽火焰,竟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清泉,瞬间稳定了下来!
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剧烈摇曳,稳定地燃烧着,光芒虽弱,却坚定地照亮了离阙焦黑的手掌,照亮了离珩茫然却纯净的脸庞,也照亮了旁边栖梧那具失去所有气息、心口空洞冰冷的…躯壳。
灯…稳住了。
离阙看着火焰稳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
巨大的疲惫和神魂撕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攥着灯盏的焦黑手无力地松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重重倒下。
“师尊!”离珩初生的声音带着稚嫩的惊慌,本能地想要扑过去。
然而,就在离阙倒下的瞬间,一只冰冷、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托住了他倒下的身体,也稳稳接住了那盏从离阙焦黑手中滑落的青幽引魂灯。
离珩惊愕地抬头。
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离阙身后。
那人一身玄黑长袍,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带着一种仿佛与整个魔宫、与这片天地规则融为一体的深沉气息。
他一手稳稳托住昏迷的离阙,一手托着那盏燃烧的青幽引魂灯。跳跃的青幽火焰,在他稳定的手掌中,光芒似乎都凝练了几分。
他微微低头,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扫过地上离珩新生的躯体,扫过旁边栖梧死寂的躯壳,最后落在怀中离阙苍白染血的面容上。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亘古的叹息,在死寂的殿堂中幽幽响起。
“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