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幽冥殿内的肃杀与谋划,被隔绝在流云渡的结界之外。
听雨轩的新房内,红烛燃尽,只余下清冷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榻和呆坐了一夜的叶阑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离珩那句石破天惊的“心悦于你”,如同投入她死寂心湖的一颗巨石,激起的并非仅仅是恐惧与茫然,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的涟漪。
她反复回想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被她刻意忽略或解读为神威莫测的细节,似乎都因这句坦白而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他初醒时,那双赤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陌生的探究。
他接过药盏时,指尖那有意无意的、冰凉的触碰。
在水榭之中,面对云疏月时那彻底的漠然,却在她失手烫伤时,引来了他极其短暂的一瞥。
甚至在婚礼上,他那句决定性的低语,此刻回想起来,除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人”的紧张与期盼?
这一切,难道真的都是……因为“心悦”?
这个认知让叶阑听感到荒谬,却又无法彻底否定。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耳廓,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昨夜靠近时,温热气息拂过的触感。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悸动,悄然顺着脊椎蔓延开,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不……不可能……”她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荒唐的念头。
他是神,是高高在上的离珩帝君,而她只是区区凡女,何德何能……
可若不是,他那样尊贵的存在,又何须编造这样的谎言?
以他的力量,若只是想利用流云渡,或仅仅贪图她的容貌,大可不必如此。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让她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叶阑听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进来的是离珩。他已换上了一身较为舒适的墨色常服,银发依旧披散,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神威似乎收敛了许多。
他手中端着一只白玉碗,碗中盛着散发着清冽药香和淡淡灵光的汤汁。
看到叶阑听依旧穿着昨日的嫁衣,僵坐在床沿,眼圈泛着淡淡的青黑,他赤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
“醒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比昨夜平和了许多,“这是凝神静气的汤药,你心神损耗过度,喝了会好些。”
他将玉碗递到她面前,动作自然,仿佛昨夜那番惊心动魄的坦白从未发生过。
叶阑听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递到面前的药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应该害怕?应该愤怒?还是应该……感到一丝隐秘的欢喜?
见她不动,离珩也不催促,只是将药碗放在了她身旁的矮几上。
“趁热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上繁复的嫁衣,“这衣裳沉重,若是不适,便换下来。”
说完,他并未多做停留,转身便走向窗边的软榻,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蒲团。
他盘膝坐下,阖上眼眸,周身再次泛起那微弱的金色光晕,开始日常的调息与对抗体内的煞气。仿佛他进来,真的只是为了送一碗药。
叶阑听看着矮几上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药,又看了看窗边已然入定、气息逐渐与周遭融为一体的离珩。
他此刻的模样,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与神威,安静得如同画卷中的谪仙,唯有眉宇间那抹因伤势和煞气侵蚀而带来的细微褶皱,透露出他并非真的无所不能。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滋生。有对他伤势的担忧(尽管她不愿承认),有对他昨夜那番话将信将疑的困惑,更有一种……莫名的,因为他此刻的安静与“寻常”而产生的、微弱的安心感。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药。温度透过玉壁传来,不烫,刚刚好。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汁微苦,却带着一股清凉之意流入肺腑,确实让她紧绷了整夜的心神舒缓了些许。
喝完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下了一身沉重的嫁衣,穿上了一身寻常的流云渡弟子常服。
当那身象征着束缚与交易的华服褪去,她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她走出屏风,离珩依旧在入定,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动作。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银色的发丝上跳跃,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叶阑听没有再回到床榻,而是轻轻坐在了离他不远处的圆凳上,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没有逼迫,没有算计,没有令人窒息的神威。
只有晨光,寂静,和一个正在与伤痛抗争的神只,以及一个心湖被搅乱、不知所措的凡女。
她依旧看不清前路,依旧对云疏月怀着深深的愧疚,依旧对这场婚姻感到迷茫。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短暂的、诡异的宁静中,那个名为“离珩”的神只,在她心中的形象,不再仅仅是冰冷、遥远、令人敬畏的符号。
他的“心悦”,像一粒投入湖心的种子,即便她拼命抗拒,那细微的涟漪,也已悄然改变了湖水的质地。
心湖微澜,神影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