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盖彻底推开,外界的光景映入眼帘。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海底气泡之内,上方是隔绝了亿万顷海水的、微微荡漾的透明穹顶,泛着幽蓝的光晕。
而脚下,并非预想中的珊瑚细沙,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惨白色的巨骨森林。
这些骨骼庞大得超乎想象,一根肋骨便如撑天之柱,蜿蜒的脊椎骨节节相连,如同一条枯竭的山脉,不知名的头骨半掩在沉积物中,空洞的眼窝大如殿宇,无声地诉说着远古的苍茫与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深海特有的阴冷潮湿,以及一种万物腐朽后沉淀下来的、亘古不变的寂寥气息。光线从穹顶透下,在这白骨之林间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更添几分诡异。
离阙率先踏出柳木棺,素白的衣袂在幽蓝的光线下仿佛自身也在发光。他目光扫过这片巨大的遗骸,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地是上古海族葬场,亦是古战场。”他淡淡道,声音在空旷的骨林间引起轻微的回响。“那异变黑水,源头应在此地深处。”
栖梧紧随其后,赤瞳警惕地环视四周。
脚踏在巨大的骨骸上,发出空洞的“叩叩”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他感受到此地残留的庞大煞气与怨念,虽历经无数岁月,依旧凝而不散,与西荒万骨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深沉。
“师尊,那凶兽是何来历?竟能引发东海异变至此?”栖梧问道,目光落在远处一具尤其庞大的、形似巨鸟却生有龙首的骨骸上。
离阙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缓步向前,行走于累累白骨之间。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身旁一截布满奇异纹路的臂骨,指尖寒气缭绕,似乎在感知其中残留的信息碎片。
片刻后,他收回手,眸中冰雪翻涌。
“非是寻常凶物。”离阙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其形若牛,白头独目,蛇尾,栖于太山……其名,曰‘蜚’。”
“蜚?”栖梧蹙眉,他博览魔族典籍,对此名亦有印象。
“书中所载,‘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之凶兽?它不是早已……”
“传闻如此。”离阙打断他,继续前行,走向这片骨林的核心地带。
“然蜚兽秉天地灾厄之气而生,近乎不死不灭。上古一战,或被封印,或其本源散落。
东海之异,黑水死寂,吞噬生机,正合‘行水则竭’之象。
此地残留的怨煞与腐朽气息,亦与‘见则大疫’的描述隐隐相合。”
他停下脚步,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深壑,壑口幽暗,深不见底,一股比周围更浓郁、更精纯的阴冷死寂之气从中弥漫而出,仿佛直通九幽。
那黑水的源头气息,正是从此壑中散发出来。
“蜚兽虽未必本体在此,但其一部分本源,或其封印之关键,必在此壑之下。”离阙断定道。
栖梧走到壑边,向下望去,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带着浓烈的恶意与腐朽。
他体内的涅盘之火受到刺激,自发地在经脉中加速流转,散发出灼热的气息与之对抗。
“师尊,我下去查探。”栖梧握紧焚寂,赤瞳中燃起战意。
“同往。”离阙言简意赅。此地凶险莫测,他不可能让栖梧独自涉险。
离阙周身寒气涌动,在两人周围凝聚成一个梭形的冰蓝色光罩,将海水与那浓郁的腐朽气息隔绝在外。
他当先一步,踏入深壑,身形向下飘落。栖梧紧随其后。
深壑之内,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唯有离阙撑起的光罩散发着幽幽蓝光,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两侧的壑壁并非岩石,而是由更加密集、扭曲的骨骸挤压而成,一些骨骸上甚至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利器劈砍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当年战斗的惨烈。
下降的过程中,那股属于“蜚”的灾厄气息越来越浓。偶尔能看到一些奇异的、如同黑色藤蔓般的能量触须从黑暗中探出,缠绕上光罩,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但很快便被离阙的寒气冻结、崩碎。
突然,下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如同无数怨魂哀嚎般的嗡鸣。
光罩猛地一震,周围的黑暗能量如同潮水般涌来,凝聚成一张张扭曲的、充满痛苦和怨恨的面孔,疯狂地冲击着光罩。
“小心,是此地积累的灾厄怨念所化。”离阙声音平稳,但维持光罩的寒气明显增强,冰蓝光芒大盛,将那些怨念面孔纷纷冻结、净化。
栖梧亦催动涅盘之火,赤红的火焰环绕在光罩之外,与离阙的寒气相辅相成,一者冰封净化,一者焚毁邪祟,共同抵御着这无形的侵蚀。
继续下潜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下终于出现了实地。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底岩台,岩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残破的、由某种黑色巨石垒成的祭坛。
祭坛周围,散布着八根巨大的石柱,但大多已经断裂倒塌,只有两根还算完整,上面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图腾。
而祭坛的中心,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悬浮着一团不断翻滚、蠕动的漆黑能量体,约有丈许方圆。
能量体表面不时浮现出牛首、独目、蛇尾的虚影,正是“蜚”的形象!
一股股精纯至极的、代表“水竭草死”的灾厄本源之力,正从这团能量体中缓缓散发出来,融入周围的海水,将其染成一片死寂的漆黑。
这,便是东海异变的源头!并非蜚兽本体,而是它被击碎或封印后,遗留下来的一部分核心本源!
在这团漆黑能量体的下方,祭坛的基座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古拙长剑。
剑身大半没入石中,仅留剑柄与一小截剑身在外,那微弱的金光如同锁链,勉强束缚着上方的漆黑能量体,阻止其彻底爆发。
然而,那金光已然极其黯淡,剑身上的锈迹也在不断蔓延,显然这封印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果然如此。”离阙看着那团蠕动的灾厄本源,眼神冰冷,“上古封印松动,蜚之本源逸散,污染东海。”
栖梧感受到那团能量体中蕴含的恐怖毁灭气息,赤瞳紧缩。
仅仅是逸散的部分就造成了如此浩劫,若让其彻底脱困,后果不堪设想。
“师尊,能否加固封印?或者……毁掉它?”栖梧沉声问道。
离阙凝视着那柄镇压的古剑和其上方的灾厄本源,缓缓摇头:“此剑乃上古神物,力有未逮。毁其本源……需特定之法,或引动天劫,非你我此刻能为。”
他的目光落在祭坛周围那些残破的石柱和地面上隐约可见的古老阵纹。
“当务之急,是延缓其逸散,并寻找彻底解决之法。
此地阵纹虽残,或可借其根基,暂设禁制,阻其扩散。”
说罢,离阙不再迟疑,身形飘向祭坛。
他需要在这灾厄本源的眼皮底下,在这上古残留的废墟之上,布下一道足够强大的冰封禁制。
而栖梧,则紧握焚寂,守在外围,赤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角落。
他知道,这沉寂了万古的凶地,绝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如愿。
那蠕动的灾厄本源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