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晨雾像层薄纱,裹着秦淮河的脂粉气,却掩不住城门口的肃杀。
使团的马车停在朱雀门前,赵刚掀开车帘,看见城楼上二字的匾额在雾中若隐若现。这四个字,从前在太行山时听人说起,总觉得是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如今亲眼见了,却只觉得讽刺——忠勇,忠的是权贵的私囊,勇的是鱼肉百姓的屠刀。
赵大人,李统领,朝廷有令!
马士英的亲兵骑着高头大马冲过来,手里挥舞着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亲兵的铠甲擦得锃亮,却掩盖不住脸上的倨傲——那是看透了你底细的轻蔑,是猎人看着猎物挣扎的得意。
赵刚接过文书,指尖触到那方朱红大印,冰冷得像块石头。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杀气:
靖南营若三日内不派三千人赴凤阳,即视为抗命,朝廷将派兵。
两个字,像两把刀,扎进赵刚的心里。他想起李昊常说的话:朝廷的刀,从来都是双向的——既能砍敌人,也能砍自己人。
告诉马督师。赵刚将文书慢慢折好,声音冷得像冰,靖南营的兵,只守太行,不赴凤阳。
亲兵冷笑一声:李统领好大的架子!马督师说了,若敢抗命,就别怪朝廷不客气!
不客气?赵刚突然笑了,那就试试看。
亲兵悻悻而去,留下那纸文书飘在风里。赵刚看着它被晨雾吞噬,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解脱——终于,不用再装模作样了;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选择了。
李昊翻身上马,黑鬃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望着城楼上的匾额,嘴角扯出抹冷笑:这忠勇,怕是只忠于马士英的腰包。
统领,赵刚走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张文书,我们就这么走了?
李昊的声音沉稳,回太行。
可是……赵刚犹豫了一下,马士英要清剿我们,阮大铖拿了咱们的西洋钟……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走。李昊转身,目光扫过身后的弟兄们,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以为我们会灰溜溜滚回山沟里。等我们练出五千精兵,造出三千支快枪,再杀回来——他指着城楼上的匾额,让他们跪着求我们。
随从小周凑过来,声音有些发抖:统领,咱们的扩编计划……
照旧。李昊斩钉截铁,三月内,我要五千名能打硬仗的兵!张财主的粮饷,照要;流民的安置,照办——咱们的兵,要吃自己的粮,守自己的地!
这句话,像团火,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这些从太行山跟着李昊出来的弟兄们,最懂这句话的分量——他们不是谁的私兵,不是谁的炮灰,是守着自己家园的战士。
队伍缓缓驶出城门。赵刚骑在马上,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西洋钟。
那是阮大铖的,他没要,偷偷留下了。此刻,钟表在他怀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心跳,像战鼓,像某种无声的宣言。
这钟,从最初作为探路工具的期待,到被阮大铖贪婪占有的屈辱,再到现在成为他反抗决心的见证——它的命运,恰如靖南营的命运:从依附到觉醒,从被轻视到自立。
统领,赵刚轻声说,我们真的不再寻求朝廷认可了?
李昊回头,目光坚定:寻求认可的路,我们已经走完了。现在,我们要走自己的路。他指着远方的太行山,那里有我们的根,有我们的百姓,有我们需要守护的一切。
赵刚望着远方,晨雾渐渐散去,太行山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靖南营不再是朝廷的靖南营,而是百姓的靖南营。
队伍走出城门不远,路边茶棚里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靖南营的人走了,马督师要派兵清剿他们。
清剿?他们才几百人,马督师派个千总就能收拾了。
可人家不怕。听人说,李统领说了,宁可战死,也不做朝廷的炮灰。
唉,这年头,谁不想活着?可他们偏要找死……
赵刚勒住马,侧耳倾听。这些议论,没有恶意,只有同情和不解。他突然明白,从马士英的土包子到阮大铖的,从督师府的傲慢到茶棚里的议论,所有人都在用不同方式,见证着靖南营的选择。
统领,赵刚回头,百姓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傻?
李昊摇头:不会。傻的是那些看不清形势的人。等清军的铁蹄真的踏过来时,他们会明白——靖南营的枪,是替他们挡灾的。
夜幕降临时,队伍在郊外扎营。
李昊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写着什么。赵刚凑过去,看见他在一张羊皮地图上标注着太行山脉的各个隘口,还有各地的流民聚集点。
这是……
扩编计划。李昊头也不抬,我们在太行山有基础,现在需要把各地的义军、流民、猎户都组织起来。他抬起头,眼里有团火,三个月,我们要让靖南营成为太行山最强大的力量。
赵刚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他想起在南京的屈辱,想起马士英的威胁,想起阮大铖的贪婪,想起小二的私语——所有的经历,都化作了前进的动力。
我会尽快把扩编的消息传下去。赵刚说,让各地的弟兄们知道,靖南营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强大。
李昊笑了:告诉他们,我们不是逃跑,是回家。
次日清晨,队伍继续北上。
赵刚骑在马上,望着身边一张张坚毅的面孔,突然大声道:弟兄们!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从南京回来了!赵刚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但我们不是逃回来的,是带着清醒回来的!我们看清了朝廷的真面目,看清了自己的使命——我们不是为了权贵而战,不是为了功名而战,是为了守着咱们的土地,守着咱们的百姓,守着咱们的家人而战!
守土有责!有人喊。
为百姓而战!有人响应。
守土有责!为百姓而战!
呼喊声在山谷间回荡,惊飞了林中的鸟儿。李昊望着眼前的弟兄们,眼里闪着泪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靖南营真正成为了自己的主人。
队伍进入太行山区时,赵刚回头望了眼南京城的方向。
晨雾中,南京城的轮廓像头垂死的巨兽。他摸了摸怀里的西洋钟,滴答声依旧清晰。
统领,赵刚问,我们真的不再回头了?
李昊摇头:不回头。他指着前方的山路,前面,是我们的路。
是的,前面是他们的路——一条不再依附于任何王朝的路,一条用自己的双手守护百姓的路,一条属于靖南营的,全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