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这里的安静与东宫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祁钰坐在御案后。
他手里握着一只朱笔,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开海的奏章。
烛火静静的燃烧。
偶尔爆出一朵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朱祁钰的神情专注。
他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对于这位大明的帝王来说,深夜批奏早已是常态。
突然。
一阵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御书房的宁静。
“陛下!不好了!”
一名小宦官连滚带爬的冲进了书房。
他跑得太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摔进了殿内。
但他顾不得疼痛,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变调。
“出事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东宫遇刺!”
“殿下吐血昏迷,生死不知啊!”
“啪嗒。”
一滴浓墨,从朱祁钰手中的笔尖滴落。
在洁白的奏章上,晕染出一块刺眼的黑斑。
朱祁钰的手停在半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像普通父亲那样惊慌失措的大吼大叫。
也没有像愤怒的君王那样掀翻桌子。
他只是缓缓的抬起头。
那张常年带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此时竟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是一潭死水。
深不见底。
但他眼底的那股寒意,却让整个御书房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朱祁钰慢慢的将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
动作轻柔,一丝不苟。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里吹出来的寒风。
“传朕旨意。”
“即刻起,封锁东宫。”
“任何人,不得进出。”
“所有参加宴会的人员,包括宗室、宫女、太监、侍卫,全部就地隔离审查。”
趴在地上的小宦官浑身瑟瑟发抖。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皇帝。
那种平静下的杀意,比雷霆暴怒更让人胆寒。
“是……奴婢遵旨……”
“慢着。”
朱祁钰继续说道。
语速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着令太医院所有御医,马上到东宫会诊。”
“告诉院使,半个时辰内,朕要知道太子的情况。”
“救不回太子,让他们提头来见。”
“传袁彬。”
提到这个名字时,朱祁钰的声音陡然加重。
“让他亲自带队。”
“查抄内廷司、御膳房、尚食局。”
“所有与今晚宴会相关的食材、酒水、器皿,全部封存。”
“所有经手人员,无论品级高低,全部收押诏狱。”
“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的钉在地上。
“去吧。”
小宦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朱祁钰依然坐在椅子上。
他没有立刻起身前往东宫。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个没有监控、没有dNA技术的时代,这显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但他不能乱。
他是这个帝国的脊梁。
如果他乱了,天就真的塌了。
……
东宫。
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厉喝,震碎了混乱的喧嚣。
袁彬一身飞鱼服,手按绣春刀,带着数百名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冲进了东宫。
他们面容冷酷,动作整齐划一。
迅速控制了所有的出入口。
“全部蹲下!双手抱头!”
“敢有妄动者,斩!”
明晃晃的绣春刀出鞘,寒光闪烁。
那些原本还在尖叫乱跑的宫女太监们,瞬间被吓得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蹲了一地。
哭喊声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声。
偏殿内。
几十根儿臂粗的蜡烛将房间照得通亮。
太医院的十几位御医围在太子的病榻前。
一个个面色凝重,额头上满是冷汗。
院使跪在床边,手指搭在朱见济的手腕上。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怎么会这样?
脉象沉寂如死水,若有若无。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毒药。
“怎么样?”
袁彬大步走进偏殿,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那是他在外面刚刚斩了两个试图翻墙逃跑的太监留下的。
院使颤巍巍的转过身,跪倒在地。
“指挥使大人……”
“殿下所中之毒,极为诡异。”
“非金石,非草木。”
“毒性猛烈,直攻心脉。”
“臣等……臣等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毒药。”
“如今只能用百年老参汤,勉强吊住殿下的一口气……”
袁彬的脸色沉了下来。
“废物!”
他骂了一句,但也没有办法。
术业有专攻,连这些御医都没辙,他杀人再厉害也救不了人。
与此同时。
诏狱那边传来了消息。
审讯陷入了死局。
那些负责宴会的太监、厨子、传菜的宫女,在锦衣卫的酷刑下,一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
但所有人都喊冤叫屈。
“冤枉啊!奴婢真的是按规矩办事的!”
“每一道菜都用银针试过毒的!”
“酒水也是当场开封的!”
线索链在第一环就断了。
毒药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太子的酒杯里的一样。
完美的犯罪。
半个时辰后。
朱祁钰的御驾到了。
原本喧闹的东宫,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朱祁钰径直走进偏殿。
他看着病榻上的儿子。
那个早上还意气风发,拿着奏疏跟他说要“为国分忧”的少年。
此刻正脸色发青,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像是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灯。
床单上残留的黑血,刺痛了朱祁钰的眼。
心痛吗?
痛彻心扉。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是皇帝。
朱祁钰站在床边,看了很久。
他一言不发。
但站在他身后的袁彬,却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脚下。
那种压抑的杀意,浓郁到了极致,几乎化为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