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氏闻言,神色稍霁,也重新露出了笑容,目光慈爱地流连在碧桃身上合体的新衣上,满意地点点头。
“是啊,往后就好了。”
她轻轻拍了拍碧桃的手背。
“你去吧,回房再歇歇,养足精神。西时之前过来便好,—切都有干娘替你操持。”
碧桃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是,干娘。桃儿告退。”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保持着尽可能端庄的步态,退出了这间温暖却让她倍感压力的正房。
看着碧桃离去时那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帘外,薛林氏脸上强撑的从容终于垮了下来。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进软枕里,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深深的疲惫。
“常嬷嬷。”
她闭着眼,声音里带着倦意。
“惊蛰院那边…现在怎么样了?那孽障还在闹吗?”
常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回话。
“回夫人,老奴刚才过来前,特意绕过去问了问。二少爷他…唉,还在闹脾气呢。早饭是没吃、这都快午时了,午膳送进去,怕是也…”
“滚!都给我滚出去!谁稀罕吃这些破东西!”
惊蛰院的书房内,薛允琛如同一头被困的暴怒幼兽,猛地一挥袖,将小厮刚小心翼翼摆在桌上的四碟精致小菜并一碗碧粳米饭,连同托盘一起扫落在地!
瓷盘碎裂声刺耳响起,汤汁菜羹溅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他胸口剧烈起伏,俊美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凤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焰,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宣泄的憋闷。
他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明明…明明昨天傍晚那桃子还那样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主动亲吻他,那柔软的触感,那生涩的回应,至今还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唇上,烧灼着他的心。
她甚至…还那样大胆地碰了他…虽然是为了阻止他出声,可那触碰带来的战栗,让他此刻回想起来都血脉贲张。
她明明是喜欢他的!
他感觉得到!
为什么一转眼,就要变成他的妹妹了?
凭什么?!
“妹妹…谁要她做妹妹!谁稀罕!”
他低吼着,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全世界。
“我薛允琛才不要什么劳什子妹妹!”
想到日后要对着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规规矩矩地听她喊自己二哥,他就觉得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恨不得把眼前所有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母亲竟然还要把她认作干女儿,还要大张旗鼓地行礼。
这简直是在拿刀剜他的心。
他反对,他激烈地反对,可母亲非但不听,还把他像囚犯一样关在这里!
凭什么?!
“放我出去!我要去见母亲!”
他冲到门边,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房门,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听见没有!观墨!观墨你个死奴才!给我开门!”
守在门外的观墨听着里面传来的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苦着一张脸,急得团团转,却不敢有丝毫违背夫人的命令。
他隔着门板,压低声音哀求道。
“我的二少爷哎!您就消停会儿吧!夫人下了死命令,不让您出去啊!您这又是何苦呢?认个妹妹而已,碧桃姑娘…·不,是大小姐,人挺好的,您…”
“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碧桃姑娘计较了!”
观墨隔着门板,声音里满是无奈。
“不瞒您说,奴才多嘴一句,小时候那件事…碧桃姑娘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书房内的砸东西声音突然停了。
观墨以为有了转机,忙继续劝道。
“不就是…不就是不小心用手划伤了您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天大的仇怨也该放下了吧?何况当时也只是破了点油皮,连疤都没留。您如今都是大人了,实在不该如此计较……”
“闭嘴!”
门内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骇人。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沉重的实木椅子狠狠砸在了门板上,震得观墨往后一跳。
“你懂什么?!谁跟你说是因为这个?!”
薛允琛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谁在乎那点破皮!她就算当初捅我一刀,老子现在也……”
他的话猛地顿住,粗重地喘息着,后面的话语却像是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懑。
他哪里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
他是因为……是因为昨天傍晚。
她踮起脚尖,用那双沾着桃香的柔软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生涩却主动地吻上他。
是因为她贴在他耳边,那带着颤音却清晰无比的“我愿意”。
是因为她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任由他揽住那纤细的腰肢,感受彼此失控的心跳。
那些悸动,此刻还在他血液里燃烧,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冷冰冰的“兄妹”名分?
观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噤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多言。
心里却更加困惑,不是因为旧怨,那二少爷这滔天的怒火,究竟所为何来?
薛允琛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死死攥成拳,指节泛白。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碧桃昨日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
她骗了他。
她耍了他!
观墨听着里面二少爷那几乎带着哭腔的咆哮,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地难受。
他从小跟着二少爷,深知这位主子虽然脾气暴躁,但心思透亮,喜怒都写在脸上,何曾有过这般近乎崩溃的时候?
他是真的…极其不愿接受这件事。
观墨甚至能感觉到,二少爷对碧桃姑娘,恐怕绝非简单的看不顺眼。
可是,夫人的命令…
观墨攥紧了拳头,内心天人交战。
看着二少爷如此痛苦,他实在不忍。
或许…或许他能想个法子,帮二少爷溜出去?
哪怕只是去跟夫人再好好说说?
总不能真让二少爷在屋里憋出病来,或者眼睁睁看着认亲礼成、那对二少爷的打击就太大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在观墨心里疯长起来。
他偷偷瞄了一眼院子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婆子,心里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