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渊活了近三十年,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错愕的经历。
他预想过与女儿见面的无数种场景,或许是疏离,或许是怯生生,甚至是怨恨,但绝不包括眼前这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用最娇嫩的语气,说着最气人的话,那双微挑的眼睛里满是嫌弃。
“你,是谁呀?为什么叫我妈妈出来,让她不高兴?”
这话像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方才因血缘而产生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冰冷的愕然迅速覆盖了他的脸庞,锐利的目光沉了下来,带着迫人的压力扫向眼前这个不及他腿高的小女孩。
栖欢才不怕他。她用力嗦着棒棒糖,甜味在舌尖化开,让她更加理直气壮。这个人,让妈妈紧张,脸色都白了,一看就不是好人。
【宿……宿主!】系统的电子音带着哭腔,【您怎么可以……怎么能这样对任务目标……】
“闭嘴。”栖欢在心里哼道,“再啰嗦下次就把糖扔他脸上。”
系统瞬间噤声,只余下细微的、类似抽泣的电流声。
“栖欢!”苏晚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上前几步,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隔绝了陆廷渊那过于压迫的视线。她脸色苍白,带着歉意和不安看向陆廷渊,“陆先生,对不起,孩子还小,不懂事……”
“不懂事?”陆廷渊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强的压迫感。他的目光越过苏晚意,落在她身后那个只探出半个脑袋、依旧在津津有味吃糖的小女孩身上,“我看她懂得很清楚。”懂得怎么气人。
他今天是来谈苏晚意和女儿归宿的,不是来被一个五岁孩子下马威的。
“看来,你把她教得很好。”这句话,他是对着苏晚意说的,带着明显的讽刺。他认为是苏晚意故意教唆女儿给他难堪。
苏晚意身子一颤,嘴唇抿紧,想要辩解,却又觉得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我的女儿,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轮不到外人来评判她懂事与否。”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温言笙不知何时已站在咖啡厅门口。他穿着那件浅灰色毛衣,气息微喘,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苏晚意,确认她无碍后,便稳稳地落在栖欢身上,最后才看向陆廷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守护姿态。
“温爸爸!”栖欢眼睛一亮,像看到了最大的靠山,立刻从妈妈身后跑出来,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抱住了温言笙的腿。
温言笙弯腰,极其自然地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栖欢熟练地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他颈侧,刚才那点张牙舞爪瞬间收敛,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委屈,她装的。
“温爸爸,那个叔叔好凶。”她小声告状,声音软糯,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可怜极了。
温言笙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不怕,温爸爸在。”
这一幕,落在陆廷渊眼里,刺眼无比。他的亲生女儿,当着他的面,扑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还指控他凶。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得他胸口发闷。
“温言笙。”陆廷渊念出这个名字,带着冰冷的敌意,“看来,你这爸爸当得很称职。”
“比不上陆总日理万机。”温言笙不卑不亢地回应,他轻轻抹去栖欢嘴角的一点糖渍,动作自然亲昵,“只是尽了该尽的责任。欢欢从小就是我带着,性子是直率了些,但从不无故对人无礼。”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陆廷渊一眼。
意思是,栖欢对你无礼,那你得自己反思原因。
陆廷渊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晚意看着温言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苏晚意,”陆廷渊不再看那“父女情深”的画面,转向苏晚意,语气强硬,“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我的唯一女儿,必须认祖归宗。她应该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最好的生活,而不是……”他瞥了一眼温言笙,未尽之语充满轻蔑。
“而不是什么?”温言笙接过话头,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陆总所谓最好的生活,就是让她离开相依为命五年的母亲,去一个陌生冰冷环境吗?”
他低头,问怀里的栖欢:“欢欢,你想跟这个叔叔走吗?去住大房子,有很多很多玩具,但是可能见不到妈妈和温爸爸了。”
“不要!”栖欢立刻抱紧温言笙的脖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嫌弃地看向陆廷渊,“我才不要跟他走!他让妈妈不高兴,他是坏人!我只要妈妈和温爸爸!”
陆廷渊被这直白的坏人定性噎得一时语塞。他习惯了商场的运筹帷幄,却搞不定一个五岁孩子纯粹的好恶。
“陆总,您也看到了。”温言笙抱着栖欢,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欢欢有自己的判断。她或许不懂大人间的复杂,但她知道谁真心对她好。抚养权的问题,我想应该尊重孩子本人的意愿,以及,”他看向苏晚意,“她母亲的决定。”
苏晚意深吸一口气,在温言笙和女儿的目光支持下,鼓起了勇气:“陆廷渊,欢欢是我的女儿,这五年我们过得很好。我不会把她交给你的。”
陆廷渊看着眼前这仿佛坚不可摧的一家三口,第一次感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死死盯着温言笙,眼神冰冷如刀。
温言笙却只是平静地回视,手臂稳稳地托着怀里的小女孩。
“很好。”半晌,陆廷渊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拿起外套,“苏晚意,我不会放弃。我的女儿,注定要回到陆家。”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着凌厉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风铃声再次响起,却像是奏响了一场不欢而散的终曲。
咖啡厅里安静下来。
苏晚意腿一软,险些站不住。温言笙空着的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眼神关切:“晚意,没事了。”
栖欢看着妈妈苍白的脸,从温言笙怀里探出身,小手摸了摸苏晚意的脸,语气是全然的心疼:“妈妈不怕,坏叔叔被温爸爸赶跑了!欢欢保护你!”
苏晚意看着女儿稚嫩却写满维护的小脸,又看看身边始终如一可靠的温言笙,眼眶微微发热。她握住栖欢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