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设备箱从冷库门口挪出来时,手心还沾着一层薄霜。他没急着拆,反而盯着箱子侧面那行打印标签看了半晌——“智能灌溉系统核心部件,轻拿轻放,防潮避热”。
“这字打得跟村口通知栏似的。”王铁柱蹲在旁边,伸手敲了敲木板,“你说陈研究员咋想的?大老远送个铁疙瘩来,连个包装膜都不裹?”
“人家科研单位,又不是百货公司。”李慕白拍了下箱角,抖掉几粒冰碴,“再说了,能送来就不错,你还指望配个迎宾小姐?”
苏婉清抱着一摞登记本走过来,听见这话噗嗤一笑:“你要真想要迎宾小姐,不如先教王铁柱怎么说话。”
王铁柱挠头:“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你看这箱子,四面透风,要是路上淋了雨,里头电路不全泡汤了?”
“所以咱不在这儿开。”李慕白抬脚往村委会方向走,“屋里干爽,灯也亮,拆坏了好认账。”
三人把箱子搬进屋,放在会议桌上。桌腿歪得厉害,一放重物就晃。王铁柱顺手抄起墙角半块砖垫在底下,桌子立马老实了。
“咱们村这办公条件,比我家猪圈强不了多少。”他嘟囔。
“可你家猪圈没挂‘人民公社先进集体’的奖状。”李慕白一边撬封条一边笑,“这荣誉,抵得过十台空调。”
王铁柱咧嘴:“要不咱把奖状揭下来贴墙上?显得正式点。”
“贴了谁开会?”苏婉清把本子摊开,“再说,你当奖状是膏药啊,说揭就揭?”
封条断开,李慕白掀开箱盖。里面层层叠叠包着泡沫纸和粗麻布,揭开一看,控制器、传感器、接线盒整齐码放,表面光洁无损。
“哎哟!”王铁柱探头,“还真没摔坏?我还以为得抱个残废回来呢。”
“瞧你那乌鸦嘴。”李慕白取出万用表,夹住一个湿度传感器的接口,“嘀”一声响,指针稳稳摆到绿区。
“通的。”
他又试了两个,结果一样。眉头这才松开。
“看来陈明老师没糊弄咱。”苏婉清翻着随箱附的说明书,“就是这字儿写得太专业,什么‘阈值反馈’‘脉冲校准’,看得我脑仁疼。”
“看不懂才正常。”李慕白把说明书摊桌上,“他们写给专家看的,咱们得自己扒皮抽筋,嚼碎了喂给村民听。”
王铁柱一拍大腿:“那你快嚼啊,我等着吞呢。”
李慕白不理他,低头拆了个最简单的传感器模块,对照线路图一点点捋。苏婉清在一旁记笔记,把复杂术语换成“天干了它叫唤,地湿了它闭嘴”这种说法。
忙到太阳偏西,组件验完大半。李慕白正准备合箱,手指忽然在箱底一滑,摸到层油纸。
“底下还有东西?”
他小心掀开最底层的泡沫垫,抽出一本用黄蜡纸包严实的书。封面斑驳,边角虫蛀得像蜂窝煤。
“这是啥?”王铁柱凑近,“《水经注》?听着像治水的秘方。”
“差不多。”李慕白拂去浮灰,“古代地理书,讲江河湖海的。”
苏婉清惊讶:“农科院送灌溉设备,捎本书来干啥?莫非陈老师怕你种地无聊,给你解闷?”
“不像。”李慕白摇头,“这版本纸张老旧,装订方式也不对路,不像是新印的。”
他翻开内页,墨迹泛黄,字迹工整。翻到中间缝,忽觉书页厚了许多。拨开一看,夹着一叠宣纸,上书三字:《李氏治水札记》。
落款赫然写着:“乾隆四十五年,慕白公记。”
屋子里静了一瞬。
王铁柱瞪眼:“等等……你叫李慕白,他也叫慕白?祖宗托梦来了?”
“少瞎扯。”李慕白心跳却快了几分,“天下同名的人多了。”
可当他往下读,呼吸渐渐沉了下去。
“……东岗之下,土呈月白,遇水不散,掘之盈丈,质若凝脂。取而烧之,坚逾陶石,宜为引水之管……”
他念出声,声音压低。
苏婉清立刻反应过来:“村东那片断崖?咱们小时候摘野莓去过,荒得很。”
“说是能烧成防水管道?”王铁柱挠头,“真的假的?黏土还能当瓦罐使?”
“纸上写的,总得试试。”李慕白把札记收好,“反正设备验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你该不会真信祖宗留宝吧?”苏婉清问。
“我不信鬼神,但我信泥巴。”李慕白站起身,“咱们种地靠天吃饭这么多年,要是真有好材料埋在地下,为啥不用?”
王铁柱蹭地跳起来:“走啊!趁天还没黑,现在就挖!”
三人带上铁锹麻袋,直奔村东。一路上王铁柱不停念叨:“要是真挖出宝贝,我第一个喊你祖爷爷。”
“你喊我爹都行。”李慕白笑,“只要别把铲子砸我脚上。”
到了断崖下,按札记所说方位找去。一片荒草坡,地势略凹。李慕白用锹刨开表层腐土,底下露出一层灰白色泥壤。
他伸手抠了一块,搓了搓。土质细腻,湿润后拉丝不断,捏成团也不裂。
“有点意思。”他说。
继续深挖半米,土层越来越厚,颜色更纯,几乎泛银光。
“这真是好东西。”苏婉清捧起一把,“比瓷土还细。”
“带回去烧一块试试。”李慕白装了两麻袋,“要是真耐烧,以后修渠铺管,省多少水泥。”
当晚,村里窑炉腾出来,烧了三块试样。冷却后敲打,声音清脆,断面光滑如釉。
“不像土,倒像石头。”王铁柱拿块往地上摔,纹丝不动。
李慕白又泡进水里二十四小时,捞出一称,吸水率不到百分之三。
“这性能,赶得上工业陶瓷了。”他低声说。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样品去找老支书。老支书联系县地质站,走熟人关系做了快速检测。
中午结果回来:高岭石含量丰富,含少量云母,烧结温度适中,抗压强度达每平方厘米一百八十公斤,耐酸碱腐蚀。
“这玩意儿,能做密封件,能铺排水沟,甚至能当冷库墙体保温层。”李慕白在村委会摊开报告,“比红砖轻,比水泥牢。”
王铁柱听得眼睛发亮:“咱是不是发财了?”
“发不发财另说。”苏婉清提醒,“关键是,这土只在那一片有,要不要上报?”
“报。”李慕白点头,“但得先搞清楚储量。不能让外人一来就抢走。”
“那就得组织人手勘探。”王铁柱撸袖子,“我明天就召集民兵队!”
“别整那么大动静。”李慕白摇头,“先小范围采,做个规划图。不然消息传开,保不齐有人半夜来偷挖。”
正说着,苏婉清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那本书……是谁塞进去的?”
李慕白一顿。
“陈明不可能知道我祖上叫慕白,更不可能特意找本古籍夹进去。”
“除非……”苏婉清缓缓道,“他知道些什么?”
“也许他只是清理旧资料,随手塞的。”王铁柱插嘴,“科研所仓库堆得跟废品站似的,啥都有。”
“可偏偏塞的是《水经注》,偏偏夹着李家先祖的手记?”李慕白眯眼,“世上哪有这么多巧事。”
他低头看着检测报告,指尖轻轻划过“灰白色黏土”几个字。
“这土,三百年前就有人用过。而今天,我们正缺一种可靠的密封材料来做冷链运输的辅助设施。”
“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让我们找到它?”
王铁柱听得脖子发凉:“你是说,陈明老师是卧底?还是算命先生?”
“都不是。”李慕白摇头,“他是科学家。但他手里,可能掌握着比我们想象更多的东西。”
苏婉清忽然站起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挖?还是等他来考察时当面问?”
李慕白沉默片刻,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先圈地。派人轮流值守,白天采样,晚上回填。等陈明来了,看他怎么说。”
“要是他装傻呢?”王铁柱问。
“那就说明,他知道的事,不能明说。”李慕白把报告折好,塞进衣兜,“但我们已经拿到了钥匙。”
苏婉清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可钥匙打开的门背后,到底是宝藏,还是麻烦?”
李慕白没答。他走到墙角,拎起最后一个空麻袋,拍了拍灰。
“明天一早,再去挖一趟。”他说,“这次,多带两只编织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