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最后一封信塞进邮筒时,天已经擦黑。他站在县邮局门口拍了拍手,像是要把什么甩干净。三封信,分别寄给食品厂、农机站、供销社,内容都是同一件事——求一笔钱,哪怕只是预付款也好。可他知道,这三封信大概率会石沉大海。信用社那扇剥落墙皮的门,还有办事员那句“没抵押,免谈”,已经把现实砸得明明白白。
他骑车回村,车链子还是嘎吱响,但这次没再叹气。人一旦穷到连叹气都觉得浪费力气,也就踏实了。
回到合作社仓库,王铁柱正蹲在门口啃冷馍,见他回来,立马站起身:“咋样?供销社回话没?”
“回了。”李慕白把包放下,“说暂不投资,建议我们继续努力。”
王铁柱翻了个白眼:“这叫啥话?努力就能长出钱来?咱冷链车停了七天,会员那边快炸锅了。老刘头今早来问,是不是菜不送了,他媳妇怀疑咱改行卖空气。”
苏婉清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记账本:“今天又有三个会员打电话,说配送延迟,考虑退卡。”
李慕白没吭声,拉开抽屉,翻出那份会员台账。纸页已经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五百多个名字、地址、缴费日期。他一页页翻,手指在数字上划过,像在数命。
突然,他停住。
“七天。”他抬头,“过去七天,新增会员多少?”
苏婉清一愣,低头算:“八十七个。”
“总共呢?”
“五百零二。”
李慕白盯着那个数字,足足五秒,然后笑了:“好家伙,咱自己都没发现,队伍已经这么壮大了。”
王铁柱凑过来:“这有啥用?人多不也得吃饭?钱没到账,菜送不出去,会员再多也是纸上富贵。”
“你不懂。”李慕白把台账往桌上一拍,“这不是人头,是现金流。五百零二个会员,年费预付,总额超过十二万。这笔钱,虽然还没进账,但它存在。它是我们唯一的底牌。”
王铁柱挠头:“可钱没到账,怎么当钱使?”
“现在不能,但别人知道它存在,就能当筹码。”李慕白眼睛亮了,“咱们一直往外求人,低三下四,可忘了自己手里其实攥着香饽饽。”
苏婉清若有所思:“你是说,拿会员数据去谈合作?”
“对。”李慕白抓起笔,“别人看我们缺钱,我们偏要让他们看见——我们不缺人,不缺信任,只缺一个能把信任变现的机会。”
当晚,仓库的灯又亮到半夜。李慕白趴在桌上,手绘图表,把会员按区域、消费频次、续费率一条条列出来,最后画出一条上扬的曲线,标上“7日新增率18%”。他还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比赵天雄家的猪崽繁殖速度还快。”
苏婉清瞥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字写得跟蚯蚓打架似的,风投来了能看懂?”
“看不懂才好。”李慕白头也不抬,“显得高深。”
第二天一早,他让苏婉清以“会员专享试吃会”名义,通知县城区域的会员集中配送一批黄金西红柿。每份菜篮子里,除了新鲜蔬菜,还附上检测报告和一封手写信,开头第一句是:“感谢您在我们最‘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还愿意多拉一把。”
王铁柱看着信直咂嘴:“这话说得,怎么听着像要饭的突然翻身做掌柜?”
“就是要这个味儿。”李慕白咧嘴,“让人知道,我们不是快倒了,是正在爬坡。”
事情比预想的快。第三天,县广播站播了一条简讯,标题是《青山村合作社会员制运行初见成效》。老支书张大山以“县农业典型”名义报的料,语气不卑不亢,重点提了“502户家庭自愿预付年费,形成稳定产销闭环”。
李慕白听广播时正蹲在地头啃窝头,听到自己名字愣了一下,差点把牙硌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条简讯被市经济频道转载,标题直接加了料——《小山村试水会员农业,500家庭抢订“放心菜”》。节目里还配了张模糊的照片,是合作社门口那块手写招牌,风吹得晃晃悠悠。
消息传开,村里炸了锅。王铁柱激动得差点把铁锹抡飞:“咱上电视了?!这回赵天雄该闭嘴了吧!”
苏婉清也高兴,但还是担心:“这宣传是好,可风头大了,会不会招人眼红?”
“早就红了。”李慕白冷笑,“赵天雄盯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但现在不一样,以前我们是猎物,现在——我们是猎人看中的猎场。”
话音未落,邮局来人送了封信。不是寄给李慕白,而是寄到合作社,落款是“省创投资本”,内容只有一句:“请提供贵社近三月运营数据,我们有兴趣了解。”
王铁柱看完,手直抖:“这……这是风投?真来了?”
苏婉清皱眉:“他们咋知道我们的?会不会是赵天雄通风报信,让人来查我们账?”
李慕白盯着那封信,没说话。他把信摊在桌上,又把手绘的会员增长图挂到墙上,两边一对比,忽然笑了:“不是查账,是来抢人的。”
“抢人?”
“对。”李慕白拿起粉笔,在墙上写下三个字:三不原则。
“第一,不交控股权。合作社是村民的,不是资本的提款机。”
“第二,不改分红机制。赚了钱,先分给种地的人,剩下的再谈发展。”
“第三,不裁员一人。王铁柱你放心,你的‘特聘采摘要员’职位保住了。”
王铁柱嘿嘿笑:“那你得给我涨工资。”
“涨不了。”李慕白板脸,“但可以给你发股——虚拟的,写着玩。”
苏婉清也笑了,但还是认真问:“万一他们非要控股呢?”
“那就没得谈。”李慕白把粉笔头往桌上一扔,“咱们现在有五百零二个会员,不是五百零二个数字。他们是信我们的人,不是筹码。谁想动这个,门都没有。”
王铁柱拍拍胸脯:“要不我先去县里打听打听这‘省创投资本’是啥来头?万一是骗子呢?”
“不用。”李慕白摇头,“真骗子不会写这么短的信。越简洁,越可能是真家伙。”
苏婉清想了想:“那……咱们回不回?”
“回。”李慕白提笔,蘸了墨,“先给基础数据,不多不少,够他们看懂,又不够他们算计。”
他写完信,吹干墨迹,装进信封,又在封口处按了个红手印。
“就当是抛个绣球。”他笑,“谁接得住,再说后话。”
第二天,信寄出。第三天,村里平静如常。第四天,李富贵蹲在小卖部门口嗑瓜子,听说风投来信的事,差点把瓜子壳呛进气管。
“啥?省里资本要投他们?”他呸了一声,“就这破合作社,连厕所都没盖利索,也配?”
旁边人笑:“人家看中的不是厕所,是会员。”
“会员?”李富贵冷笑,“我明天就去县城,挨家挨户告诉他们,青山村的菜是偷化肥种的,吃多了长六指!”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村口,车门打开,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泥地上。
李慕白正在仓库核对账目,听见外面喧哗,抬头问王铁柱:“谁来了?”
王铁柱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声音发颤:“一辆车,下来俩人,一个穿西装,一个拎公文包,看着……不像来买菜的。”
李慕白合上账本,慢悠悠站起身:“等的兔子,终于进窝了。”
他整了整衣领,朝门口走去。
王铁柱在后面小声嘀咕:“你真不紧张?”
“紧张。”李慕白头也不回,“但咱有五百零二个人撑腰,怕啥?”
他走到院中,正对上那两人的目光。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掏出名片:“李经理,久仰。我们想聊聊,关于3000万估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