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屋顶上像炒豆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李慕白正蹲在灵田外的棚子里记数据,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哥!冷库进水了!”
他猛地抬头,手里的笔掉在地上。没顾得捡,抓起墙边的油布斗篷就往外冲。风卷着雨水抽在脸上,他眯着眼往前跑,只见冷库门口人影晃动,几个妇女正忙着往高处搬箱子。
苏婉清站在齐踝深的水里,一边指挥一边抹脸上的雨水:“再抬两个上去!那边别堆太密,留条道!”
王铁柱跪在排水沟旁,徒手掏泥巴,嘴里骂咧咧:“这破沟,下雨就堵,还不如我家猪圈边那条!”
李慕白蹚水过去,弯腰捧起一掬泥浆仔细看。灰白色的颗粒混在泥水里,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心头一震,脱口而出:“这土……能烧管子!”
苏婉清愣住:“你说啥?”
“老祖宗的办法!”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手,转身就往村东头跑,“快!叫人带上铁锹,去断崖下挖黏土!要湿的,带水分的!”
王铁柱甩了甩手上的泥,跳起来喊:“我去拉车!”
不到二十分钟,七八个青壮年扛着工具赶到断崖坡地。李慕白亲自划出范围:“就这儿,往下挖三尺,看到灰白色软泥就装袋!轻点铲,别混进碎石。”
有人小声嘀咕:“大半夜挖泥巴,真能救冷库?”
“你懂啥。”王铁柱扛着麻袋走过来,“李哥上次画保温箱,谁信能出国?结果呢?德国人抱着箱子笑得合不拢嘴!”
泥土很快被运到旧砖窑旁堆成小山。李慕白卷起袖子,抓起一团黏土揉捏起来。他搓成筒状,两端修整平滑,又用木片刮内壁,动作利落得像个老陶工。
“管道要直,内壁光滑,接口得严丝合缝。”他把泥胚举起来给大家看,“烧出来不能裂,不能漏,撑得住水压。”
旁边一个年轻人挠头:“可咱没模具啊,怎么保证每根都一样?”
王铁柱眼睛一亮:“我爹那老陶轮还能转!小时候我看他做缸,一圈一圈拉上来,圆得很!”
“那就用它!”李慕白拍板,“你负责成型,我来定尺寸。苏婉清,芦苇切段当芯棒,插进去防塌。”
苏婉清点头,转身招呼几个妇女去河边割芦苇。她顺手把沾了泥的发梢挽成髻,说了句:“你们男人捏泥巴,我们女人编草绳,分工明确。”
李慕白笑了下:“等这波过去了,请全村吃炖肘子。”
“说话算话?”她挑眉。
“赖账的是狗。”
窑前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陶轮支起来了,王铁柱一脚踩踏板,一手扶泥团,手法竟真有几分熟练。李慕白在一旁量尺寸、调泥料,时不时提醒:“再往上提一点,壁薄些,不然烧不透。”
第一批十根泥管晾了一宿,天刚蒙蒙亮就进了窑。鼓风箱接上,柴火猛烧,窑温渐渐升高。
中午时分开窑查看,众人围上去一看——全裂了。
“哎哟,这咋整?”有人叹气。
“温度不均。”李慕白蹲在碎管堆里,拿起一块残片细看,“火口太集中,一边烧焦了,一边还是生的。”
王铁柱踢了脚炉膛:“再来!我不信搞不定这点泥巴!”
下午重新调整布局,加宽通风道,又掺了些灵田筛出的细土增强耐火性。第二轮回烧,火势稳了许多。
入夜,窑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十几根青灰色的管道静静立在窑底,表面光滑,敲上去“当当”作响,像瓷器。
“成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王铁柱抱起一根就往肩上扛:“我试试结实不结实!”
李慕白拦住他:“先试水压。”
他们在空地上搭了个简易支架,把三根管道拼接起来,一头接水桶,一头悬空。灌满水后,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接口。
一滴没漏。
王铁柱不信邪,爬上去骑在管子上晃悠两下,管道纹丝不动。
“我靠!”他跳下来,“这比大队部那根铁管还硬!”
这时,老支书拄着拐杖走过来,裤脚卷到膝盖,鞋上全是泥。他没说话,弯腰摸了摸管道内壁,又凑近闻了闻,良久才开口:“这手艺……和我爷爷当年给祠堂修暗渠的一模一样。”
李慕白一怔:“您见过?”
“见过。”老支书点点头,“那时候村里打井,怕塌方,就用这种灰泥管一层层接下去,三十年都没坏过。后来洋水泥来了,这法子就没人用了。”
他轻轻拍了拍李慕白的肩膀:“你这不是发明,是找回。”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了几秒。
苏婉清端着一碗热姜汤走过来,递给李慕白:“喝一口,别光站着吹风。”
他接过碗,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明天审查会。”他说,“咱们带根管子去。”
“干嘛?”她问。
“让他们看看。”他低头吹了口气,“什么叫真正的根基。”
苏婉清笑了:“你还真打算拿根泥管上台演讲?”
“不是演讲。”他抿了口汤,烫得龇牙,“是展示。产品要硬,路子也要牢。冷库要是塌了,再多番茄也是白搭。”
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赵小虎说相机……”
“别提他。”李慕白打断,“各干各的。我们现在只管这窑火,这泥管,这地基。”
远处,最后一场雨终于停了。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窑口的火光映在新排成行的管道上,像一条沉睡的龙脊。
王铁柱蹲在边上,拿砂纸打磨一根接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苏婉清看着李慕白侧脸,发现他眼底有血丝,衣服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换过,可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不困?”她问。
“困。”他答,“但这时候睡,梦里全是漏水声。”
她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干脆别睡了,改行当水管工得了。”
“行啊。”他咧嘴,“工资结玉米就行。”
老支书站在几步外,默默看着这群年轻人,忽然掏出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又装了一锅新烟。
太阳升起时,第一批管道已运往冷库。挖掘沟槽、铺设管线、回填压实,整个过程不到四个小时。
李慕白亲自检查每个接口,用湿布擦净缝隙,再涂上一层特制黏土浆密封。最后一节接通后,他挥手示意:“放水。”
积水顺着新管道迅速排出,流速比原先快了三倍不止。
“好使!”王铁柱一拳砸在泥地上,“这才是真功夫!”
李慕白长舒一口气,靠着墙坐下来。苏婉清递来一张饼,他接过去咬了一口,差点噎住。
“慢点。”她说。
“饿狠了。”他含糊不清,“等这事完了,我得连睡三天。”
“你这话我都听八遍了。”她翻白眼,“上次说摘完番茄睡三天,结果第二天就钻地窖去了。”
“这次不一样。”他咽下一口饼,认真道,“我真的累……”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
赵小虎顶着一头露水冲进来,背包湿了一半:“李哥!时间到了!咱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