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烫得像是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块,李慕白猛地缩手,却没松开。他指节发红,掌心已经起了层薄泡,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
脚下的地在抖,不是地震那种上下颠簸,而是像锅里的水快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往上顶。裂纹从坐标中心往外爬,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是有人踩碎了一地冰碴子。
“都往后退!”李慕白嗓子一紧,冲着身后吼,“一百米内不准有人!”
王铁柱刚从地上爬起来,左肩蹭破了皮,血混着泥往下淌。他顾不上擦,几步就往前冲:“你一个人杵那儿干啥?我帮你拉!”
话音没落,一股气浪迎面撞来,把他掀了个趔趄,差点跪在地上。老支书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别去!那不是人能碰的地界。”
赵老汉蹲在远处,抓了把土往鼻下一凑,眉头拧成个疙瘩。他喃喃道:“这味儿不对……土里有股陈年稻香,还带着点铁锈……不,是铜锈。”
李慕白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人拿布袋套住了他的头。他低头看玉佩,那红光已经不止在边缘闪了,整个玉面都在颤,纹路一圈圈转着,跟田里的旋涡似的。他咬牙掏出日志残页,哆嗦着手把它按在玉佩上。
“稳住……给我稳住……”
可这一贴,反倒像是往油锅里泼了瓢水。
“轰——”
一声闷响,地面炸开一道口子,黑缝足有半人高,边缘泛着青灰的光,像烧到极致的炉壁。一股吸力从里面扯出来,草皮、碎石、连同王铁柱埋的竹刺陷阱全被卷上了天,打着旋儿往里钻。
李慕白死死攥着玉佩,整个人被往前拖了半步,鞋底在泥地上划出两道深沟。
“不行!要被吸进去了!”他心里一凉,慌忙解下腰带,想把自个儿绑在旁边一棵老槐树上。可还没绕上树干,那股劲儿突然又猛了几分,腰带“啪”地崩断,他整个人往前一扑,膝盖磕在碎石上,火辣辣地疼。
苏婉清从坡上冲下来时正看见这一幕。她手里还拎着个小陶罐,是刚才顺路去取的山泉水,打算给伤员清洗伤口。可刚跑到一半,就见李慕白像片叶子似的被拽着往裂缝里拖。
她连罐子都顾不上扔,撒腿就冲过去。
“你傻啊!”她一边跑一边骂,“命不要了是不是!”
李慕白回头,想让她停下,可嘴刚张开,一阵狂风灌进来,呛得他直咳。他看见苏婉清离他越来越近,伸手就要抓住他手腕。
“别过来!”他嘶吼。
晚了。
她的手指刚扣住他的腕子,那裂缝“嗡”地一震,两人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地塞进了麻袋,狠狠往里一扯。
眼前一黑。
耳边全是呼啸,不是风声,倒像是千万人在同时说话,叽里呱啦听不清一个字。身子轻得不像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脑袋里嗡嗡作响,连眨眼都费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有一炷香那么久。
“砰!”
俩人一块摔在地上,李慕白后背先着地,硌得他眼前直冒金星。他挣扎着抬头,看见头顶挂着几盏纸灯笼,红彤彤的,照得人脸发青。
四周站满了人。
男的穿着对襟短褂,扎着裤脚,手里拎着扁担、锄头;女的裹着头巾,怀里抱着孩子,瞪圆了眼往这边瞧。几个老头拄着拐杖站在前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空气里飘着柴火味和腊肉香,还有股淡淡的檀香,像是哪家刚祭过祖。
李慕白晃了晃脑袋,耳朵还在嗡。他侧身去看苏婉清,她趴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但很快抬起了头,眼神清明。
“你还好吧?”他小声问。
苏婉清没答话,只是撑着地坐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她看了眼四周,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那件粗布衣裳,眉头一挑:“咱们……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李慕白苦笑:“要是拍戏,这群众演员也太认真了。”
他刚想站起来,人群里走出个老者,穿着靛蓝长衫,胸前绣着一朵暗纹莲花。他抬起手,身后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尔等何人?”老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为何凭空出现?可带郑和大人信物?”
李慕白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日志残页还在,玉佩也贴着皮肤,滚烫未消。他慢慢把手伸进衣袋,掏出那张羊皮纸,高高举起。
纸面斑驳,火鸟图腾在灯笼光下若隐若现。
人群一阵骚动。
老者眯起眼,往前走了两步,盯着那图腾看了足足十几秒,忽然单膝一弯,竟要下跪。
旁边一个年轻汉子眼疾手快扶住他:“叔公!使不得!”
老者站稳,喘了口气,目光如刀般刺向李慕白:“这图腾,你是从何处得来?”
李慕白咽了口唾沫,脑子飞快转着。他瞥了眼苏婉清,见她冲自己眨了眨眼,嘴角微扬,像是在说:看你编。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尽量让声音稳一点:“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这东西……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六百年前,有个叫陈烈的火长,随船南行,再没回来。我们,是来续前缘的。”
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连风都停了。
老者盯着他,嘴唇微微发抖。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李慕白手中的日志:“你说……你是陈烈后人?”
李慕白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日志攥得更紧了些。
苏婉清忽然开口:“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验一验。”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东西,打开,是些细粉,“这是灵米粉,只有当年随船的老药官才知道配法。我奶奶传给我的。”
人群中有个老太太突然往前一冲:“这香味……跟我娘做的‘安神散’一模一样!”
老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带他们去祠堂。”他转身,语气不容置疑,“先关起来,等族老定夺。”
两个壮汉应声上前,手里拿着绳索。
李慕白刚想反抗,苏婉清轻轻碰了碰他手肘:“别动。让他们绑。”
“你疯了?”他低声问。
“你看那些灯笼。”她不动声色地抬眼,“每盏下面都刻着火鸟。他们不是要抓我们,是在等我们。”
李慕白顺着她目光看去,果然,每一盏红灯笼的底部,都有一枚小小的火鸟烙印,和日志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壮汉走过来,一人一边架住他们胳膊。绳子刚搭上手腕,李慕白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他抬头。
一盏灯笼的灯芯爆了个花,火星子落在屋檐挂着的干辣椒串上,腾地燃起一小簇火苗。
火光映在对面墙上,那影子竟不是灯笼的形状,而是一艘古船的轮廓,船头站着个披甲士兵,手里举着一面残旗。
旗角,正是那只火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