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白鹿书院内的银杏已是满树金黄,碎阳透过枝叶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萧景珩一袭青衫,缓步穿过书院讲堂前的庭院,身姿挺拔,气度沉凝,与数月前初入书院时那略显单薄迷茫的少年已是判若两人。
在江宁府这片天地里,他凭借自身努力与几分超时代的见识,已然初步站稳了脚跟。文名方面,他先是凭借“滕王阁序”开篇的惊才绝艳折服教习,顺利考入书院;后又于“凝神玉失窃案”中临危不乱,以缜密逻辑自证清白,其冷静睿智之名远播;近日更因那篇切中时弊、颇具巧思的《敬呈江南水患防治与农业节水增效五策疏》得到朝廷工部明文嘉许,其“诗才”之外更增添了“实干”与“经世”的光环,不仅在书院内声望鹊起,即便在江宁士林之中,亦成为备受瞩目的后起之秀
。
财源之上,他一手创办的“景珩商行”虽历经周扒皮联手萧府二房的打压,却反而越挫越强。豆油皂、花露水等新奇之物已成功打开市场,深受城中富户与百姓欢迎,获利颇丰。商行经营已步入正轨,有萧安与陈启这等得力之人打理,每月皆有稳定可观进项,不仅彻底摆脱了初时的经济窘迫,更为他提供了无需仰人鼻息、可安心向学的坚实经济基础。昔日需变卖玉佩度日的困顿,早已一去不复返。
于白鹿书院之中,他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得院长张谦亲自赏识,特许其自由阅览“翰渊阁”珍贵藏书,允其列席重要学术活动,甚至不时亲自指点其经义疑难
。资源的大力倾斜,使得萧景珩如鱼得水,学识精进一日千里。以往那些因他过往或出身而存在的轻视与隔阂,如今大多化为敬佩或接纳。虽与同斋舍的李卓等人关系依旧冷淡,但与林婉儿等少数同窗则建立了基于才学欣赏与人格信任的珍贵友谊。书院于他,已从最初的庇护所,真正成为了助其腾飞的平台。
这一日,萧景珩刚结束与秦老夫子关于《水经注》的一番探讨,心情颇佳地返回“慎思斋”。途经藏书楼时,恰遇林婉儿。两人立于金黄的银杏树下,随口聊起近日功课,气氛融洽自然。
“听闻师兄献策又得朝廷嘉许,恭喜师兄。”林婉儿浅笑祝贺,眸清似水。
“师妹谬赞,不过是偶有所感,纸上谈兵罢了。”萧景珩谦逊一笑,随即道,“前日于翰渊阁偶得一本前朝水利大家的孤本笔记,其中关于圩田水闸的些微见解,与师妹日前所提‘以工代赈’修缮水利之策颇有暗合之处,明日我可带给师妹一观。”
“果真?那便先谢过师兄了。”林婉儿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对于学识上的交流,她总是充满期待。
两人又交谈片刻,方才各自离去。这般清浅而有益的交往,已成为萧景珩书院生活中一抹亮色。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福兮祸所伏。萧景珩在江宁府的声名渐起,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终究会传向远方,引来一些未曾预料的目光。
江宁府通往京师的官道上,数骑快马正扬起阵阵尘土。其中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内,一位身着锦衣、面容精悍的中年人赵秉坤正闭目养神。他是京城某位权势显赫人物的门下清客,此番奉命南下江南公干,实则亦负有暗中察访地方人才、留意各方动静的隐秘任务。
车行至江宁府外驿站稍作休整时,赵秉坤于茶肆中无意间听得邻桌几位文人模样的士子正在高谈阔论。话题中心,赫然便是近日白鹿书院那位名声大噪的学子萧景珩。
“……那萧景珩确非常人!一首《春晓》清新自然,意境悠远;一篇《滕王阁序》开篇更是气象万千!”
“何止诗文!听闻日前朝廷征集民生策,其所献水利五策,连工部大人都称‘颇具巧思’!”
“更难得的是,听闻其还擅经营之道,所创商行之物颇受追捧…”
“如此全才,却如此年轻,还是白鹿书院张院长亲自看重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些议论,一字不落地传入赵秉坤耳中。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萧景珩?白鹿书院?”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以及与之相关的“诗才”、“策论”、“商行”、“院长赏识”等关键词。
作为一名合格的耳目,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突然冒出的年轻人,或许值得关注。其才名若为真,或可成为主人招揽的对象;若其背后另有隐情,或与江宁地方某些势力有所牵连,则需提前留意。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在江南文坛颇有影响力的白鹿书院及其院长。
回到京城后,赵秉坤在向主人回禀完公务后,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此次南下,于江宁府听闻一趣事。当地白鹿书院有一名为萧景珩的学子,年岁不大,却颇有名声,既能诗善文,又通经济实务,还得了朝廷嘉许,倒是颇有些意思。”
一个年轻男子正于案前赏玩一件古玉,闻言并未抬头,只淡淡“哦?”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赵秉坤深知主人性情,不敢多言,只补充道:“属下觉得,此子或许是个可造之材,故特此一提。”说罢,便垂手侍立一旁。
年轻男子沉吟片刻,指尖在温润的玉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缓声道:“白鹿书院…张谦那个老古板看得上的人,倒是不多。既能得朝廷嘉许,想来确有几分实学。既如此,便稍加留意吧。江宁府…也是该多看看的地方。”
话语虽轻描淡写,但一句“稍加留意”,便意味着萧景珩这个名字,已然进入了京城某些权力视野的边缘。这目光或许是欣赏,或许是利用,或许…是潜在的忌惮与威胁,无人可知。
此刻的萧景珩,还完全沉浸于书院苦读、学问精进的充实与平静之中,对那来自遥远京城的、微不足道却又可能影响深远的一瞥,毫无察觉。
他站在慎思斋的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株愈发萧疏的梧桐,心中思考的是方才与秦夫子讨论的水利难题,以及如何将脑中那些现代管理理念更巧妙地融入接下来的经义研习之中。
然而,命运的波澜从不因个人的平静而止息。周扒皮的陷害虽已平息,二房萧柳氏与萧景禹也因族长警告和周扒皮的下场而暂时蛰伏,但更大的危机,往往源于更高层面的风云变幻。
萧景珩在江宁府的初步成功,如同一颗新星升起,其光芒虽自己不觉,却已开始吸引黑暗中不同的目光。来自京城的注意,或许将为他的未来,带来全然未知的机遇与挑战。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青萍之末,微澜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