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慎思斋”内外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张院长盛怒之下的斥责、严司业审视的目光、李卓等人幸灾乐祸的指控,以及那枚从萧景珩床下搜出的“凝神玉”,如同无数道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窃贼”的耻辱柱上,几乎喘不过气。尽管萧景珩凭借超乎常人的冷静和敏锐的观察,指出了“油纸无尘”、“玉佩灵蕴有异”以及“自己有多日不在寝舍”等诸多疑点,暂时动摇了“铁证”的可信度,但形势依旧对他极为不利。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若没有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或是找到真正的栽赃者,这盆污水很可能还是会泼在他的身上。
张院长面色阴沉,目光在萧景珩和李卓等人之间来回扫视,显然也在权衡那些疑点。严司业则保持着惯有的冷峻,示意执事弟子将那块作为证物的玉佩和油纸妥善收好,准备进行更详细的鉴定。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刻,一个清婉而坚定的声音,如同破开乌云的一缕阳光,忽然从围观的人群外围响起:
“院长大人,司业大人!学生林婉儿,有重要情况禀报!”
众人闻声,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只见林婉儿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了,她分开人群,缓步走上前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学袍,发髻一丝不苟,面容清秀,但此刻那双总是平和沉静的眸子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仅因为她是书院中少数几位才华与品貌皆备受称赞的女学子,更因为她此刻挺身而出的时机和态度。
李卓见到林婉儿,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不解与隐隐的不安。
张院长皱了皱眉:“林婉儿?你有何情况要报?”
林婉儿先是对张院长和严司业郑重一礼,然后目光坦然地看着两位书院巨头,声音清晰,不疾不徐地说道:“回院长、司业。学生方才在外,听闻蕴灵阁失窃之事,以及……以及搜出证物之过程。学生所报情况,正与此案有关,或可澄清部分事实。”
她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萧景珩,对他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继续道:“首先,关于萧景珩师兄今日行踪。李卓同学指证辰时末刻见萧师兄从蕴灵阁方向返回且神色慌张。然而,据学生所知,辰时末刻至巳时初刻这段时间,萧师兄并非独自一人,也绝非从蕴灵阁方向返回慎思斋!”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尤其是李卓,脸色瞬间变了变。
“哦?”严司业锐利的目光立刻聚焦在林婉儿身上,“此言当真?你有何证据?”
“学生愿以自身清誉担保,所言句句属实。”林婉儿语气坚定,“因为在那近半个时辰里,萧师兄正与学生在‘览文轩’讨论诗文!”
她顿了顿,详细解释道:“昨日秦夫子讲授《楚辞》篇章,学生于‘九歌·山鬼’一篇中有些许不解之处,曾与萧师兄课后简单交流。萧师兄言及今日辰时末刻后若有空,可至览文轩一同探讨。学生今日如期前往,萧师兄已先到片刻。我们从‘若有人兮山之阿’的意象营造,讨论到‘被薜荔兮带女萝’的服饰象征与其背后蕴含的幽深清绝之气质,再到全篇情感脉络的起伏……相谈甚欢,直至巳时初刻的钟声响起,方才各自离去,前往下一堂课的讲堂。此事览文轩当日值守的老书吏或许也有印象
。”
她描述得极其具体,连讨论的内容细节都清晰无误,时间节点也吻合,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
萧景珩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他确实与林婉儿有约,但没想到她会在此刻如此清晰、勇敢地站出来为他作证!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你…你胡说!”李卓顿时急了,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和他在一起讨论诗文?我明明…”
“李卓同学,”林婉儿平静地打断他,目光清澈地看向他,“你坚持声称你在辰时末刻看到萧师兄从蕴灵阁方向返回且神色慌张。但请问,你当时具体在何处?在做何事?可有他人能证明你当时所在之处以及你所看到的情形?再者,览文轩位于书院东侧,与蕴灵阁所在的西侧廊道相距甚远,路径完全不同。若萧师兄辰时末刻从蕴文轩离开返回慎思斋,根本不会经过蕴灵阁方向。李卓同学,你是否看错了人,或是…记错了时间和地点?”
林婉儿逻辑清晰,一连串的反问直接针对李卓证词中的漏洞,语气虽平和,却步步紧逼
。
李卓被问得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支吾道:“我…我当时就在附近…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萧景珩!”
“附近是何处?”严司业冷声追问,“可有人证?”
“我…我一个人散步…”李卓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林婉儿不再看他,转而向张院长和严司业再次一礼:“院长,司业。学生并非要偏袒谁,只是陈述事实。萧师兄当时与学生在一起专心讨论学问,绝无可能分身去蕴灵阁行窃。此为其一。”
“其二,”林婉儿稍作停顿,似在回忆,然后继续说道,“学生大约在巳时初刻离开览文轩,返回明志斋途中,确实需要经过一段靠近蕴灵阁外围的回廊。就在那时,学生似乎瞥见一个身影,在蕴灵阁侧后方的那片竹林中一闪而过,动作似乎有些匆忙,不似寻常学子或杂役步态。因其速度较快,且竹林掩映,学生并未看清其面容与衣着细节,只隐约觉得其身形…似乎略显矮壮
。”
她补充道:“当时学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哪位同窗或杂役有急事匆匆路过。但如今结合蕴灵阁失窃之事发生的时间,以及萧师兄被无端牵连,学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或许那条人影与窃案有关?至少,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
林婉儿的这番证词和提供的线索,无疑是在这潭浑水中投下了一块明石!她不仅有力地证明了萧景珩在关键时间段拥有不在场证明,直接粉碎了李卓的指控,更提供了一个潜在的调查方向——那个消失在竹林中的可疑人影!
现场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许多原本倾向于相信“人赃并获”的学子,此刻脸上都露出了深思和动摇的神情。如果林婉儿所言属实,那么萧景珩的嫌疑确实大大降低,而李卓的证词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张院长和严司业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都变得更加凝重和严肃。林婉儿在书院中素来以沉稳、正直、学业优异着称,她的证词分量自然远比李卓那有些情绪化的指认要重得多。
“林婉儿,你所言之事,关乎重大,你可愿为你今日所说的一切负责?”严司业沉声问道。
“学生愿以人格和学业担保,绝无虚言!”林婉儿斩钉截铁地回答,目光坦荡,毫无退缩
。
萧景珩望着身旁这位挺身而出的女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在这众口铄金、孤立无援的时刻,她的信任和勇气,如同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他周围的阴霾
。
严司业点了点头,对张院长低语了几句。张院长沉吟片刻,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已然有了明显的转变:“既然林婉儿提供如此重要的证词和线索,此事确需重新彻查。萧景珩,你的嫌疑因林婉儿的证词而减轻,但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禁足令依旧有效,不得离开斋舍范围。严司业,即刻加派人手:一、核实林婉儿与萧景珩今日辰末至巳初在览文轩的行程,询问值守书吏;二、重点排查书院内所有身形矮壮之人员,包括学子、杂役、护卫,询问其今日上午行踪;三、仔细搜索蕴灵阁侧后方的竹林,寻找任何可疑痕迹;四、重新鉴定‘凝神玉’真伪,并查验油纸等物证
!”
命令一条条下达,调查的方向彻底扭转!不再仅仅聚焦于萧景珩,而是转向了更广阔的范围内寻找真凶和线索!
“学生遵命!”萧景珩深深一揖,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下。
李卓的脸色则变得异常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张院长和严司业严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没敢再开口,只是不甘地低下了头。
林婉儿也微微松了口气,对萧景珩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
虽然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林婉儿的关键证词和线索,无疑为萧景珩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也将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真正的较量,从此刻起,才真正转向了暗处那只栽赃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