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半中午,许心正调制釉色,店门口的光线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来人穿着朴素的深色夹克,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正是久未露面的秦望山。
“许小友,看来老夫来得不巧,打扰你要事了?”秦望山站在门口,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目光扫过许心略显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又看了看一旁刚打完哈欠、表情还有些懵的王天河。
许心见到秦望山,心中微微一动,连忙迎上前
“秦老先生,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他心中暗自思忖,秦望山此刻到访,绝非偶然。
王天河也立刻收起了懒散,恭敬地问好:“秦老爷子!”
秦望山迈步进店,目光习惯性地在店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许心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瓷心斋重开,老夫理当来道贺。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般情形之下。”他话语中的唏嘘毫不掩饰,显然指的是许建安之事。
许心请秦望山在茶桌旁坐下,默默沏茶。水汽氤氲中,气氛有些沉重。
“令尊之事…”秦望山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开口
“老夫与建安兄,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对其人品技艺,向来是佩服的。当年与他探讨曜变天目修复之道,其见解之深、想法之奇,令老夫至今记忆犹新。”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许心:“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最终会选择这样一条…如此决绝之路。以身饲虎,刮骨疗毒,其心可悯,其志可叹,只是这代价…”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惋惜与感慨,已然溢于言表。
“父亲他…有自己的坚持。”
“是啊,坚持。”秦望山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建安兄的坚持,往往超乎常人想象。他对古瓷技艺的追求,早已超越了‘修复’的范畴,更接近于‘问道’。老夫当年便察觉,他对于重现古代失传绝技,有着一种近乎执念的热情。那片曜变天目残片…”
听到秦望山主动提起曜变天目,许心精神一振。他不动声色地为秦望山续上茶,静待下文。
秦望山看了许心一眼,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急切,继续说道
“那片残片,据老夫所知,并非寻常宋代遗存。建安兄曾隐晦提及,他在那残片上,实验了一种他推测的、可能接近宋代窑工秘法的‘曜变’诱发技术。具体为何,他未曾明言,但言语间极为重视,认为那是他触摸到‘曜变’核心奥秘的关键一步。”
许心想起周慕云的话,心中凛然。
父亲果然在那片残件上倾注了最深的心血和秘密。
“秦老先生可知,那片残件如今下落何方?”许心忍不住问道。
秦望山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建安兄失踪后,此物便不知所踪。老夫也曾留意,但毫无线索。不过…”
他话锋一转,“老夫近日听闻,南方某个隐秘的收藏圈子里,似乎有人在暗中打听与‘曜变’、‘天目’相关的特殊残件,出价极高,且要求极其苛刻,似乎对器物本身的‘特殊性’而非单纯年代更感兴趣。风声很紧,接触方式也非常隐秘。”
南方?隐秘圈子?特殊残件?
“秦老先生,可知具体是哪个圈子?或者有什么特征?”许心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秦望山看着许心眼中燃起的火焰,微微颔首:“具体是哪个圈子,老夫也不甚明了,对方行事极为谨慎。只听说,中间人似乎与东南沿海一带,尤其是与某些有海外关系的‘古艺研习会’有所关联。这些‘研习会’,表面是交流古代技艺,实则鱼龙混杂,水深得很。”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心:“许小友,令尊留下的东西,非同小可。那片残件若真落入心术不正或别有用心者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你若有心追寻,需得万分谨慎。东南之地,藏龙卧虎,亦多魑魅魍魉。”
许心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多谢秦老先生指点迷津。”
秦望山站起身,拍了拍许心的肩膀:“瓷心斋的传承,如今系于你一身。好自为之。”
送走秦望山,王天河立刻凑过来,兴奋中带着紧张“心哥!有线索了?东南沿海!古艺研习会!咱们是不是要南下了?这听着就刺激!”
“心哥,最近一班去胡州的高铁是明天上午。那边是几个‘古艺研习会’最活跃的地方之一。”
就在这时,许心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正是“楚澜”二字。
许心与王天河对视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许师傅,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楚澜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独特的从容,“关于那件清三代官窑,我这边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楚小姐请讲。”
“我收到消息,东南沿海一带近期有几个私人交流会,据说会出现几件传承清晰、品相上佳的康熙官窑。不知许师傅近期是否有空,可否陪我走一趟?毕竟你的眼力,我最信得过。”
楚澜的邀请来得恰到好处,仿佛完全不知道许心正在为南下之事发愁。
许心语气平静:“巧了,我正好也有些私事需要去胡州一趟。时间上应该可以兼顾。”
“那再好不过。”楚澜的轻笑从听筒传来,“我们一起吧,具体的行程安排,我稍后发给你。对了,听说那边有些‘古艺研习社’很有意思,若有机会,许师傅不妨一同去看看,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电话挂断后,许心久久不语。
楚澜的讯息来得太过及时,她究竟是无意提及,还是有意引导?
王天河迫不及待地问:“心哥,是楚小姐?她也要去胡州?这也太巧了吧!”
“不是巧合。”许心摇头,眼神深邃,“她是在告诉我们,她知道我们要去,而且她有能力为我们引路。”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福祸相依。”许心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但无论如何,这条路我们必须走。”
夜幕降临,瓷心斋内灯火通明。
王天河则在另一边清点行李,嘴里念念有词:“驱蚊水、肠胃药、充电宝...心哥,你说南方那些搞古艺的,会不会特别玄乎?要不要带点黑驴蹄子什么的?”
许心懒得理他的胡言乱语,将最后一件工具收入行囊。
他的目光掠过墙上“救死扶伤,不造赝害人”的牌匾,心中百感交集。
“天河,记住,”许心转身,神色凝重,“这次南下,我们不仅要找到曜变天目的残件,更要弄清楚父亲当年到底在那片残件上留下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势力都在寻找它。”
王天河难得正经地点点头:“明白,心哥。你放心,我王天河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