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岭一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泸州及其周边地界传开。叶飞羽率部在黑水荡初立不稳之际,竟能于野外遭遇战中全歼“暗影”麾下精锐“黑鹞子”一个小队,并生擒其头目的事迹,极大地震撼了各方势力。原本许多对这位突然崛起的“叶将军”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人,不得不重新评估他的实力和威胁。一时间,“叶飞羽”三个字在泸州的茶楼酒肆、暗巷民居中被反复提及,裹挟着惊疑、敬畏与种种猜测。
黑水荡大寨内,气氛肃穆而凝重。阵亡将士的灵位暂时安放在新设的英烈祠中,香火缭绕,幸存的士卒们经过血战的洗礼和严格的整训,眼神中少了几分迷茫和散漫,多了几分坚毅和煞气,行走间步伐都沉稳了许多。王栓子腿上的箭毒在雷淳风带来的、由林湘玉精心配置的解毒秘药和精心调理下,已稳定下来,虽仍需卧床休养,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叶飞羽站在修缮加固后、新增了了望塔和弩台的寨墙上,望着下方水域中操练的舟船,神情冷峻。蒋魁肃立在他身后半步,态度比以往更加恭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经乌鸦岭一役,他彻底熄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深知眼前这位年轻将军的手段和实力,远非自己所能揣度,那雷霆反击、精准狠辣的作风,让他想起多年前遭遇过的前朝边军悍将。
“将军,根据俘虏口供和我们眼线多方核实,城西‘百味茶楼’确系‘黑鹞子’一处联络点,但自乌鸦岭事后,不过两个时辰,便已人去楼空,清理得十分干净,几乎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雷淳风缓步走来,低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暗影’行事谨慎诡秘,一击不中,便立刻断尾求生,反应如此迅捷,看来不会轻易再露出破绽,接下来恐有更阴险的后招。”
叶飞羽并不意外,若“暗影”如此容易对付,也不会让杨妙真和林湘玉都颇为忌惮。“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拓跋烈还在泸州城,他与‘暗影’必有勾结。我们拔除了他一颗利齿,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有所行动,我们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便是。”
“将军所言极是。”雷淳风点头,“不过,经此一挫,‘暗影’在泸州的行动势必会更加隐蔽和歹毒,专挑我们的软肋下手,我们需加倍小心内部防范,尤其是新附之人,需得仔细甄别。另外,此事的影响,已然显现。”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磐石堡的刘堡主,昨日派人送来了一批上好的青石料和二十车粮食,说是给将军修缮寨墙、犒劳将士之用,还附上了一封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信,重申他绝无与圣元勾结之心,愿与将军永结‘盟好’,并希望能尽快详谈之前提及的……合作事宜,语气比之前急切了不少。”
叶飞羽闻言,嘴角微勾,带着一丝冷峭。刘彪这等积年油滑的墙头草,最是识时务。之前空有图纸和承诺,他犹豫不决,如今展现了雷霆手段和足以对抗“暗影”的实力,他立刻便坐不住了,主动示好,生怕慢了半步,好处捞不着,反而被当成敌人清算。“回复刘堡主,他的好意本将军心领了,粮食石料照单全收,正好用于备战。合作之事,兹事体大,待本将军处理完手头紧急军务,打发了聒噪的苍蝇,自会再登门与他细谈。”他刻意晾一晾刘彪,既要让他看到合作的希望,也要让他明白,主动权在谁手中,更要让他心急如焚,才能在后续谈判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还有,”雷淳风补充道,这次笑容真切了许多,“山里张贲将军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我们送去的那批粮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稳住了军心。他亲自回信,信中不再称‘叶掌柜’或‘叶将军’,而是直接称‘飞羽兄’,言辞恳切,对将军表示感谢,并明确表示,愿与将军结为兄弟之盟,歃血为誓,共抗圣元!他已派其弟张猛,带领一支百人精锐,皆是能吃苦耐劳、悍勇敢战的老兵,前来黑水荡,一方面是学习我军战法纪律,另一方面也是表达诚意,这支人马暂时听从将军调遣,以示同进同退之心。”
“好!”叶飞羽精神一振,张贲的主动靠拢,意义重大。这不仅意味着打通前往莽山的陆路通道少了一个巨大障碍,更意味着他在泸州地区获得了第一支可靠的、有共同抗敌目标的盟友力量,这远比收服蒋魁这类匪类要稳固得多。“妥善安置张猛将军及其部属,不可怠慢。将我们整军练兵之法,除核心火器外,择其可授者,如队列、号令、小队配合、基础弩箭射击等,倾囊相授,以示我诚意!让他们尽快融入进来。”
就在叶飞羽积极消化战果,拓展联盟之际,泸州城守备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拓跋烈脸色铁青,听着手下关于乌鸦岭惨败、叶飞羽声望骤升以及张贲、刘彪动向的汇报,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废物!都是废物!‘暗影’也是徒有虚名!吹得神乎其神,结果区区一个叶飞羽,竟让他损兵折将,连个小头目都被人生擒活捉!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猛地将茶杯掼在地上,名贵的瓷杯瞬间粉碎,茶水和碎片溅了一地,厅内侍立的亲兵噤若寒蝉。
幕僚小心翼翼地躬身道:“将军息怒。那叶飞羽确实狡诈悍勇,用兵不循常理,非比寻常。如今他又得了张贲这硬骨头呼应,刘彪那老狐狸态度暧昧,频频向黑水荡示好,形势于我不利啊。为今之计,恐怕……需向大将军(指扩廓帖木儿)求援,或请‘暗影’大人亲自出手,方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此燎原之火扑灭……”
“求援?”拓跋烈冷哼一声,脸上肌肉抽搐,“此时向大将军求援,岂非显得我拓跋烈无能,连区区一个叶飞羽都收拾不了?大将军会如何看我?至于‘暗影’……哼,经此一败,他恐怕更要藏头露尾,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了。”他焦躁地在厅内踱步,沉重的战靴敲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不能再等了!必须在他彻底整合泸州势力,形成气候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如同嗜血的狼王:“传令水师,集结所有大小战船,给我牢牢封锁黑水荡所有出水口,一只舢板也不许放出来!陆营兵马,给我向前推进三十里,抵近黑水荡外围山岭,安营扎寨,做出进攻姿态!我要逼他出来决战!看他那点人马,能龟缩到几时!另外,”他语气更加阴沉,“再给刘彪那老狐狸去一封最后通牒,告诉他,若再首鼠两端,妄图左右逢源,待我大军平定黑水荡,下一个就踏平他的磐石堡,鸡犬不留!”
几乎在同一时间,相隔数百里的南境望南城和江北林湘玉的帅府,也通过各自隐秘的渠道,收到了泸州传来的、详细记载了乌鸦岭之战经过的最新战报。
望南城,郡主府。
杨妙真看着手中由方昊铭呈上的、用特殊密码书写的密报,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临危不乱,指挥若定”、“以弩火破敌,阵斩黑鹞子十七人”、“生擒其头目,撬开其口”、“张贲倾心结盟”等字眼上轻轻划过,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凤眸之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欣慰,有赞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迫感,以及一丝被她深埋心底的、因那人过于耀眼而升起的不安。
“昊铭,你怎么看?”她放下密报,声音清越平静,听不出波澜。
方昊铭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谨慎开口道:“郡主,叶帅进展之神速,用兵之老辣,远超预期。若能顺利整合泸州,则我南境侧翼无忧,连通莽山,获取其资源与军工支撑指日可待,全局皆活。只是……”他话锋一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如今锋芒过露,崛起太快,恐怕会引来圣元更猛烈的反扑,拓跋烈不过疥癣之疾,真正可虑的是其背后的扩廓帖木儿,甚至……可能引来‘暗影’本尊的关注,那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杨妙真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标注着各方势力范围的巨大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牢牢落在泸州的位置,仿佛要穿透图纸,看到那片风云激荡的水域:“飞羽之才,确实一次次出乎我的意料。但正如你所言,危机并存。传令给我们在南部边境活动的各部,加大袭扰力度,攻击圣元粮道,佯攻其据点,务必牵制其部分兵力,为飞羽分担压力。另外,”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化联系的意味,“以我的名义,正式昭告各方,擢升叶飞羽为‘征南行军总管,都督泸、莽诸军事’,赐节钺,总揽南线一切战守事宜,准其临机决断,先斩后奏!”
这道命令,不仅将叶飞羽的地位提到了与她麾下核心大将同等,甚至更高的位置,更是一种公开的、强有力的支持与绑定,几乎是将南线的安危系于他一人之身。方昊铭心中一震,知道郡主这是要将叶飞羽彻底推向前台,赋予其最大权限,同时也将他与南境势力的捆绑得更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躬身领命,声音肃然:“是,属下明白,这就去起草文书,以八百里加急通传各方!”
而在江北,林湘玉的反应则更为直接,也更加充满了个人情感。
她看完密信,脸上顿时绽放出毫不掩饰的明媚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对身旁的心腹侍女道:“瞧瞧!我就说他绝非池中之物!是金子总会发光,是蛟龙终要闹海!乌鸦岭,‘黑鹞子’?听着唬人,不过是他建功立业的垫脚石罢了!”喜悦之余,她眼中又闪过一丝深切担忧,柳眉微蹙,“不过,拓跋烈那条疯狗必不肯干休,定会调集重兵报复,接下来黑水荡恐怕要面对狂风暴雨。我们支援的第二批物资,主要是药材、皮革和一批急需的铜铁,到哪里了?”
“回帅爷,押运队回报,已绕过圣元的主要封锁线,正走山间隐秘小路,预计最快后天凌晨可抵达泸州边境与我们的人接上头。”
“太慢了!”林湘玉语气带着焦灼,“传令,让接应的人不惜代价,加快速度!哪怕多付出些代价,也要尽快把物资送到他手上!另外,”她略一思索,断然道:“从我的亲卫营中,抽调一队擅长工事营造和军械维修的老工匠,立刻轻装南下,携带部分专用工具,驰援黑水荡!他那里初创,必定极缺这类经验丰富的人手,城墙防御、兵器修缮,都离不开他们。”
侍女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帅爷,抽调亲卫营的工匠,是否……会影响我军自身的防务?而且,郡主那边刚刚发布了擢升叶将军为‘征南行军总管’的告令,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支援,是否……”
林湘玉冷哼一声,俏脸上闪过一丝倔强和争胜之意:“杨师姐倒是会抓时机,这官帽子给得又大又及时。她给名分,我给实惠,有何不可?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缺衣少药、器械破损无人修吗?快去!务必让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黑水荡!”她语气果决,带着一丝与杨妙真别苗头的意味,但更深层的,是对叶飞羽安危和成败的关切,在她心中,这远比与师姐的那点微妙竞争和江北自身的些许风险更重要。
泸州、南境、江北,三方势力因叶飞羽的崛起而加速互动,或援手,或牵制,或打压。圣元方面磨刀霍霍,大战的阴云迅速笼罩黑水荡,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寨墙之上,叶飞羽也接到了拓跋烈水陆并进、意图封锁压迫的最新详细情报。他眼神锐利如鹰,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体内血液似乎都加速流动起来。
“终于要来了吗?”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墙砖,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敌人的步伐,“雷叔,栓子伤势未愈,水军指挥,由你暂代,蒋魁熟悉水文,为辅佐,务必利用暗礁水道,层层消耗敌军水师。陆上防御,由我亲自负责,依托寨墙,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将军,敌军势大,水陆夹击,是否暂避锋芒,伺机而动?”蒋魁看着情报上标注的敌军兵力,还是有些担忧。
“避?”叶飞羽摇头,目光扫过下方加紧操练的士卒和忙碌加固工事的工匠,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好不容易在此立足,凝聚起这点力量,岂能未战先退,堕了士气?况且,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刘彪、张贲这些观望者看清我们,让投靠我们的兄弟寒心。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得漂亮!要让拓跋烈,让‘暗影’,让所有盯着我们的人看看,这黑水荡,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要用这一仗,打出我们的威风,奠定我们在泸州的根基!”
他深吸一口带着水汽和硝烟味的空气,命令接连下达,清晰而果决:
“传令,所有非战斗人员,包括工匠、妇孺,即刻按预定方案,转移至后山预设的隐蔽营地,不得有误!”
“水军各队,按预定方案一,依托暗礁、水寨、沉船障碍,梯次配置,节节抵抗,以弓弩、火罐迟滞敌军水师,不得让其轻易靠近主寨!”
“陆营将士,全力加固寨墙,增设弩台,寨前五十步内,设置三重拒马、挖掘陷坑,所有弩箭、滚木礌石、火器,全部分配到位,责任到人!”
“‘夜不收’全体,除必要警戒人员外,其余化整为零,分散侦察,密切监视敌军陆营动向、粮草囤积之地,寻找其破绽和指挥官位置!”
黑水荡这台战争机器,在叶飞羽的意志下,如同上紧发条般,高效地运转起来。号令声、工匠的敲打声、士卒奔跑的脚步声、战船调动的划水声交织在一起,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弥漫在水寨上空,连盘旋的飞鸟都远远避开。
山雨欲来风满楼。叶飞羽站在猎猎风中,青衫之下,是已然磨砺得无比坚韧的意志和堪比重铠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林湘玉所赠的香囊,又抬眼望了望南境的方向,目光愈发沉静锐利。他知道,即将到来的,将是他立足泸州以来,最严峻的一场考验。这不仅是实力的碰撞,更是意志的较量,是决定他能否在这乱世中真正扎下根基的关键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