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的更鼓刚敲过三遍,豫州南部的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这里是赤曦军代号“鹰巢”的前进基地,隐匿在伏牛山脉的褶皱里。绵密的冬雨夹杂着冰粒,无声地敲打着黑色的帐篷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营地内没有一丝火光,只有巡逻哨兵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沉闷而有韵律。
“哗——”
中军大帐的帘幕被猛地掀开,一股湿冷的寒气卷入,却瞬间被帐内肃杀的热度吞噬。
赵云一身银甲,外罩黑色雨披,大步走到悬挂的舆图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眸子,在昏暗的风灯下亮得惊人。
“委员长的‘红箭’令到了。”
他摊开手掌,一枚赤红色的令箭静静地躺在掌心,令箭上刻着两个如铁画银钩般的字:**南下**。
站在他对面的,是三个团级指挥官。没有废话,没有质疑,三人同时并腿,靴跟碰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是赤曦军特有的军礼。
“全军听令。”赵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廓,“一级战备解除,转入实战状态。目标:荆州,襄阳以北三十里,黑林谷。”
“要求:三日之内,全员抵达。”
一名团长眉头微皱,低声问:“军长,三日急行军三百里,还要翻越伏牛山余脉,若是大张旗鼓尚可,但这命令要求‘静默’……”
“这就是为什么叫‘快速反应军团’。”赵云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白天化整为零,伪装成流民、商队;夜间急行军,走‘蜂巢’探出的兽道。所有马匹裹蹄,士卒衔枚,掉队者,不许喊叫,不许寻找,自行前往收容点。”
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那条细细的红线上。
“委员长在看着我们。这张网能不能撒得开,能不能兜得住,全看我们这把尖刀插得够不够快,够不够狠。”
“是!”
一刻钟后。
这座沉睡的营地仿佛一头被冷水泼醒的巨兽,瞬间活了过来,却又诡异地保持着安静。
没有号角,没有喧哗。士兵们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包行囊,炒面袋被勒紧,水壶被灌满,备用的麻鞋被挂在腰间。金属碰撞的声音被严格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每一次甲叶的摩擦都像是压抑的呼吸。
半个时辰后,五千精骑,一万步卒,像是一股黑色的水流,无声无息地渗入了茫茫的雨夜之中,朝着南方那个即将沸腾的漩涡,极速流淌。
……
次日午后,南阳通往襄阳的官道旁。
雨停了,但路面依旧泥泞不堪。一支庞大的商队正艰难地跋涉着。几十辆大车上堆满了来自北方的煤饼和在此地极为紧俏的棉布,车轮陷在泥坑里,发出吱呀的呻吟。
“加把劲!过了这道岗,前面就是新野了!”
一名满脸络腮胡的“掌柜”挥舞着鞭子,大声吆喝着。他那一身绸缎袍子上溅满了泥点,看起来狼狈不堪。
在他身后,几十名精壮的“伙计”正喊着号子推车。
这些伙计虽然穿着粗布短褐,有的甚至赤着脚,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推车的姿势整齐划一,发力点极其精准。他们的小腿肌肉紧绷如铁,哪怕是在这烂泥地里,下盘也稳得像扎了根。
而在更远处的树林边缘,几三三两两的“流民”正相互搀扶着前行。他们眼神看似涣散,实则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制高点。
这正是化整为零的赤曦军先头部队。
赵云并未骑他那匹标志性的照夜玉狮子,而是牵着一匹普通的黄膘马,混在“伙计”中间。他头戴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只露出一截满是胡茬的下巴。
突然,前方探路的“流民”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那是只有赤曦军老兵才能看懂的暗语:**有敌,三人,骑兵。**
赵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这里距离新野还有二十里,理论上是刘备的防区,但刘备此时正忙着在荆州各郡“哭惨”拉拢人心,防务松懈得很。出现在这里的骑兵,只能是……
曹操的斥候。
“别停,继续走。”赵云低声命令,声音通过身边的传令兵迅速在队伍中传递。
马蹄声由远及近。
三名身穿暗青色皮甲的骑士从山道拐角处冲了出来。他们背着令旗,腰间挂着环首刀,战马虽然疲惫,但依然保持着冲锋的架势。
这是曹操麾下最精锐的“青衣卫”,专司远程侦察。
“站住!”
领头的青衣卫勒住缰绳,战马打着响鼻,喷出一团白气。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支商队。
“干什么的?路引呢?”
“掌柜”连忙堆起笑脸,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和几张皱巴巴的文书,小跑着迎上去:“军爷辛苦!小的们是河北甄氏商行的,往襄阳送点过冬的煤炭。这是路引,这是给几位军爷买酒喝的……”
青衣卫头目没有接银子,也没有看路引。他的目光越过掌柜,落在了那些正在推车的“伙计”身上。
作为老斥候,他对杀气有着天然的敏感。
这群人太安静了。
普通的脚夫遇到官兵,要么畏缩,要么讨好。但这群人,虽然低着头,但那股子沉默中透出的冷硬,就像是一群收在鞘里的刀。
尤其是那个牵着黄膘马的汉子。
虽然看不清脸,但他牵马的手,虎口处那层厚厚的老茧,绝不是推车推出来的,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
“甄氏商行?”青衣卫头目冷笑一声,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特制响箭,“既然是做买卖的,怎么车辙印这么浅?这一车煤,怕是空的吧!”
气氛瞬间凝固。
“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就在青衣卫头目即将拔出响箭的刹那,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牵马汉子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预兆。
赵云手中的斗笠猛地飞出,像是一片旋转的刀锋,直奔那头目的面门。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如同一张崩断的强弓,瞬间弹射而出。
“敌——”
青衣卫头目只来得及喊出半个字,那顶斗笠便狠狠砸在他的脸上,遮蔽了视线。紧接着,一道寒光从斗笠下闪过。
那是赵云藏在袖中的短匕。
“噗!”
利刃切入咽喉的声音轻微得就像是刺破一张窗户纸。
青衣卫头目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间狂喷而出,尸体还没栽倒,赵云已经踩着他的马镫,借力腾空,在空中一个回旋,手中的短匕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钉入了第二名骑士的心窝。
第三名骑士大骇,拨马便逃,同时张嘴想要吹响挂在脖子上的铜哨。
“崩!”
一声极其沉闷的弦响。
一支弩箭从旁边的草丛中射出,贯穿了他的后脑,箭头从口中透出,将那声尖锐的哨音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三名曹军精锐斥候,在眨眼间变成了三具尸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除了战马受惊的嘶鸣,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处理干净。”
赵云落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尸体,只是平静地捡起斗笠,重新戴好,“腰牌、令旗全部收好,这是最好的通行证。把马牵走,尸体埋进烂泥坑里。”
“是!”
几名“伙计”迅速上前,熟练地拖走尸体,用铲子铲来泥土覆盖血迹。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官道上只剩下几道凌乱的马蹄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云翻身上了那匹缴获的战马,从青衣卫头目的怀里搜出一份沾血的地图。
他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曹孟德的触角伸得够长,已经探到新野了。”他收起地图,目光投向南方,“传令全军,加快速度。既然见了血,那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汉水。”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江江面上。
江雾弥漫,浩浩荡荡的江水向东奔流,发出低沉的咆哮。
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顺流而下。这些船只挂着“华夏商行”和“甄氏”的旗号,每一艘都吃水极深,仿佛装满了沉重的货物。
在船队中央,是五艘体型硕大无朋的楼船。它们的船舷比普通商船高出一倍,船身被涂成了不起眼的灰黑色,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几座移动的水上堡垒。
这是赤曦军格物院最新研制的“镇江级”铁甲舰。
看似木质的船壳下,其实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精钢装甲。而那些原本应该堆放货物的船舱里,此刻并没有丝绸和瓷器,只有一门门被油布严密包裹的火炮,以及成排成排擦拭着斩马刀的水师陆战队士兵。
太史慈站在旗舰的甲板上,任由江风吹乱他鬓角的发丝。
他手里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正透过江雾,观察着北岸的地形。
“军长。”
一名副官快步走来,压低声音汇报,“前方就是乌林水域。根据‘蜂巢’的情报,荆州水师的巡逻船队会在半个时辰后经过这里。”
“避开吗?”
“避?”太史慈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狼一般的光芒,“我们的任务是‘潜龙’,不是缩头乌龟。”
他指了指前方一片茂密的芦苇荡。
“传令各舰,驶入芦苇荡锚泊。放下伪装网,熄灭所有炉火。让外围的普通商船继续航行,吸引注意力。”
“另外……”
太史慈拍了拍冰凉的铁栏杆,声音中透着一股金石之音,“让炮手们把炮衣解开。若是蔡瑁的人不开眼,非要登船检查……”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理’。”
“是!”
随着旗语的挥动,五艘巨舰如同听话的巨鲸,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足以藏下一支军队的芦苇荡中。灰黑色的船身与枯黄的芦苇完美地融为一体,只有那黑洞洞的炮口,在芦苇的缝隙中,冷冷地注视着江面。
夜幕降临。
在陆地与江流的交汇处,一张针对整个荆州,乃至针对曹操南下大军的巨网,终于完成了最后的闭合。
赵云的“快速反应军团”已经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襄阳以北的密林中,切断了曹操快速南下抢占襄阳的陆路通道。
太史慈的铁甲舰队则潜伏在长江北岸,随时准备横断江面,将荆州水师锁死在港口里。
这一夜,襄阳城内的灯火依旧通明,世家大族们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新主子”而弹冠相庆,曹操的大军还在宛城做着兵不血刃拿下荆州的美梦。
他们谁也没有察觉,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
三日后的清晨,黑林谷。
林间的晨雾还未散去,一匹快马撞破了宁静。
马上的骑士浑身泥泞,显然是跑死了不知几匹马才赶到这里。他滚鞍下马,踉跄着冲到赵云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用红蜡封死的密信。
“报——!”
信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惊雷般的穿透力。
“襄阳急电!”
赵云接过密信,一把捏碎蜡封。
信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却重若千钧:
**建安四年冬,荆州牧刘表,薨!**
赵云猛地合上信纸,抬头看向南方。透过重重树影,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襄阳城头即将升起的白幡,以及那随之而来的漫天烽火。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指天。
“潜龙,出渊。”
“告诉太史慈,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