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沈祁并未直接回大理寺。他走在覆雪的街道上,清冷的风吹在脸上。
今日之事,确属巧合。他刚在大理寺处理完一桩卷宗,途经南市口复查,正撞见那富商揪着翠姨不依不饶。他照常去处理闹事时,不知那是姜秣身边的人,只是在听翠姨说她住在玉柳巷时,他毫不犹豫的说要送翠姨。
送翠姨回玉柳巷,私心里,也确实存了几分想看看姜秣所居住环境的心思。当时,他在姜秣离府后就知道了姜秣的住址,但一直未上门。
雪花沾湿了他的眉梢,沈祁停下脚步,回望玉柳巷的方向,目光深沉。
他轻轻拂去肩头的落雪,转身继续前行。
得闲居的午后,姜秣坐在老位置上,听着身旁的陆既风与她商议珠州的事宜。
他的声音清朗而平稳,与台上婉转的唱腔交织,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姜秣静静听着,偶尔颔首,提出一两个关键的问题,思绪却随着他的话语,飘向了那个遥远而潮湿的南方州府。
正事谈罢,陆既风神色稍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回忆的色彩。
“说起珠州,倒让我想起一桩趣事。”他唇角微扬,看着姜秣,开始讲述他此前在那里的见闻。什么老水手口中,会在雾夜趴在船舷边流泪、泪珠会化作珍珠的鲛人,什么深巷里一碗鲜掉眉毛的鱼片粥……
他的叙述生动而鲜活,姜秣听的津津有味, 她仿佛能看见陆既风口中那蒙蒙水汽,闻到那咸腥的海风。
他们就这样说着,从珠州的风土,不经意间聊到了京中的旧事,话头竟比往日都多了些。窗外的日头渐渐照着,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
直到一出戏又落幕,满堂喝彩声起,陆既风才恍觉时辰不早还有事在身,起身告辞。
姜秣没有相送,只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她收回目光,台上又换了新的折子,锣鼓喧天,姜秣端起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心中关于珠州的模糊轮廓,悄然变得清晰了几分。
待姜秣将一杯茶将尽,身侧的空位忽然一沉,一道身影不请自来,径自落座。带着一身凛冽的气息,不是方才离去的陆既风。
姜秣偏头,对上一双含着不知什么情绪的双眸。
沈祁随手将沾了雪粒的玄色貂绒大氅解下,放在一旁,内里是一身暗紫色锦袍。
“这样巧,沈大人也来听戏?”姜秣语气平淡,像是见惯了,姜秣在得闲居的这段时日,沈祁在自己跟前晃的次数愈加频繁了。
沈祁却不答,视线扫过楼下戏台,又落回姜秣脸上,唇角一勾:“不巧,方才远远瞧着陆既风出去,想着你大约是一个人,便过来了。”他状似随意地问:“方才瞧着陆既风与你很是熟稔?看你们说了好一会儿话。”
姜秣垂下眼帘,“陆既风与我相识多年,是我朋友。”
“朋友?”沈祁挑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单单是“朋友”那么简单。”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掺入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与他……很要好?”
她抬眼,迎上沈祁的目光,清晰而平静地说道:“沈大公子多心了,既风与我确是旧识,关系自然比寻常人近些。”
“既风?”沈祁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什么样的朋友?”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还带着室外凛冽的寒气,混着他特有的那股清冽气息,存在感极强。
姜秣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拉开距离,眉头微蹙,抬眼看他,“沈大人今日是特意来盘问我的?”
“怎会,”沈祁见她避开,也不纠缠,重新靠回椅背,只是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话锋一转,“上回静元寺我遇险,多亏你出手相助。前些日子送你的那些谢礼,可还合你心意?”
姜秣想起他之前送到玉柳巷的大箱小箱,绫罗绸缎、珠宝古玩,几乎堆满了她的库房。
姜秣想到那些东西,微微蹙眉:“沈大公子的厚赠,我已收到。只是救命之恩不必再提,之前你救了翠姨,我帮你一回,你我之间,也算两清了。”
“两清?”沈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没清,而且我的命应该没那么便宜。”
姜秣这段时间,多少算是看出沈祁的性子有些无赖,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便顺着他的话问:“那依沈大公子看,要如何才算清?”
沈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眼底掠过一抹得逞的光,笑容加深,凑近了些,姜秣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我觉得以身相许,就挺不错的。”
姜秣闻言,抬眸看他,却见他虽笑着,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她转移目光,淡淡反问道:“沈大公子这是报恩,还是恩将仇报?”
沈祁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姜秣,你总是知道怎么堵我的话。”他见她神色依旧平淡,并无羞恼也无心动,便知急不得,于是见好就收,姿态慵懒地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
“好吧,不说笑,”他目光转向窗外纷扬的雪花,语气忽然变得闲散:“这得闲居的雪景,倒是比府中瞧着有意趣得多。”
姜秣目光也随他望向窗外,声音平和无波:“雪景虽好,看久了也觉寒凉。沈大公子若无事,我便先行一步了。”
沈祁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她动作一顿,“姜秣,我只是想知道,陆既风能做的朋友,我沈祁做不做得?”
“朋友之间,贵在自然和诚意,”姜秣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垂眸看他,“而沈大公子你近日的行径,未免有些刻意,倒是让我觉得目的不纯。”
沈祁倏然转头,对上她平静的目光。
姜秣微微颔首:“告辞。”
她转身离去,未再回头。
沈祁独自坐在原地,他默然片刻,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目的不纯……”他低声重复,“你看得倒准。”
可有些心思,一旦起了,便再难回头,他举杯将凉茶饮尽,涩意过后,喉间竟回味出一丝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