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感觉自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沼中沉浮。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四肢百骸，混乱的灵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一波强过一波的撕裂感。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湮灭。
就在这无尽的痛苦深渊中，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辛辣与清凉的怪异气息，如同黑暗中透进的一缕微光，悄然涌入。
这气息初时微弱，却异常霸道。它所过之处，那些狂暴冲突的灵力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退避、平息下来。那钻心的剧痛，也在这气息的抚慰下，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麻痒和温热。
仿佛干涸龟裂的大地，迎来了久违的甘霖。
王铁柱那近乎崩溃的意识，终于抓住了一丝依托，缓缓沉入了一种奇异的休眠状态。不再是昏迷，而是身体在本能地吸收、消化着那股怪异却无比有效的药力，进行着最深层次的自我修复。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铁柱才从那种深沉的休眠中悠悠转醒。
他尚未睁眼，便先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轻盈。
体内那原本混乱不堪、几近崩毁的经脉，此刻竟变得异常坚韧与宽阔，原本狂暴的灵力温顺地流淌其中，圆融平和，甚至比受伤之前更加凝练精纯！修为赫然稳固在了练气五层中期！而且根基之扎实，远超寻常突破！
那皮开肉绽、指骨可见的右手双指，此刻虽然依旧包裹着厚厚的、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绷带（不知何时被包扎的），但只有些微的麻痒，并无太多痛感。体内的暗伤更是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精神上还残留着大战后的疲惫。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窗外天色昏暗，已是傍晚，细密的雨丝正敲打着破旧的窗棂。
“醒了？”
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王铁柱转头，看见张老头正坐在床边的破凳子上，手里拿着把小锉刀，慢悠悠地锉着他那几根总是沾着泥垢的指甲。对于王铁柱的苏醒，他似乎毫不意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老先生…”王铁柱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乏力。
“躺着吧，刚捡回半条命，瞎折腾什么。”张老头吹了吹指甲缝里的灰，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小子命挺硬，那样都没死成。”
王铁柱想起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柳如风那裁决生死的一剑，仍心有余悸。他看向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指，感激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弟子…”
“打住。”张老头打断他，放下锉刀，瞥了他一眼，“救你命的，是你自己那股不想死的愣劲儿。老头子我不过是随手丢了颗过期的泥丸子，没毒死你算你运气好。”
泥丸子？过期？
王铁柱嘴角微微抽搐，他再傻也知道，那枚卖相难看、气味怪异的药丸，绝非凡品！否则绝无可能将他从那种重伤濒死的状态下拉回来，甚至还因祸得福，稳固了境界，拓宽了经脉！
老先生这是不想居功。
他心中感激更甚，却也不再言谢，只是将这份恩情深深记在心里。
“感觉怎么样？”张老头像是随口一问，又拿起旁边桌上一个还没编完的草蚂蚱，开始摆弄。
“回老先生，弟子感觉…好多了。修为似乎还有所精进。”王铁柱老实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先生，弟子昏迷了多久？小比…结束了吗？”
“没多久，就一天。”张老头头也不抬，手指灵巧地穿梭着草茎，“那小打小闹的比试，昨天就结束了。你赢了那耍剑的小子之后，后面也没人敢挑战你了，算是…嗯，并列第五吧。”
并列第五？！
王铁柱心中一震！他虽然猜到自己的名次不会差，却也没想到能直接冲到前五！这可是外门数千弟子中的前五啊！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张老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哼了一声：“第五就乐成这样？瞧你那点出息。第一名那个玩火的小丫头，第二名那个姓周的小混蛋，第三名那个耍剑的（指柳如风，他主动认输后名次落在第三），第四名那个闷不吭声的大个子…哪个不比你强？要不是你运气好，提前碰上了耍剑的，把他那点可怜的锐气磨没了，你以为你能捡这个便宜？”
一番毫不留情的打击，如同冷水浇头，让王铁柱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自己能得第五，固然有实力和拼搏的因素，但也确实有运气的成分。柳如风若非心高气傲，被自己那搏命打法磨掉了锐气，最后是否主动认输还未可知。真正的顶尖那几位，苏玉、周霖、石昊，自己都还未曾交手，实力深不可测。
心中的那点沾沾自喜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紧迫感。
“弟子明白，定不会骄傲自满！”王铁柱郑重道。
张老头这才似乎满意了些，不再多说，专心对付手中的草蚂蚱。
就在这时，王铁柱忽然想起一事，神色有些不安：“老先生，弟子这次…是否太过惹眼了？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他记得周霖那怨毒的眼神，还有刘执事之前的刁难。如今自己一举成名，恐怕会引来更多关注，甚至是非。
张老头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抬起，瞥了王铁柱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麻烦？”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又像是自嘲，“老头子我这儿，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他低下头，继续编他的草蚂蚱，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仿佛自言自语：
“苍蝇嗡嗡叫，拍死就是了…”
“至于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蹦跶得再欢，也见不得光…”
王铁柱听得似懂非懂，但见老先生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也稍稍安定。或许，自己这点风波，在老先生眼中，真的不算什么吧。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于废丹房中安心养伤之际，外界的“苍蝇”和“老鼠”，已然开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动作”。
……
外门，某处僻静的阁楼内。
周霖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首，下方站着几个气息不弱、但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惶恐的弟子和…一名低级执事。若是王铁柱在此，定能认出，那名执事正是当初克扣他份例的刘能！
“查清楚了吗？那老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周霖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一名弟子连忙躬身回道：“回周师兄，我们动用了家族在宗内的所有关系，只能查到那老…那张老三是数月前由李牧云长老亲自引入宗门，安排在北山废丹房，除此之外，一片空白！仿佛此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
“李牧云…”周霖眼神闪烁，李牧云是内门实权长老，地位崇高，若真是他安排的人，确实不好明目张胆地动。
刘能在一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周师兄，不仅如此…今日刑堂和资源殿都派人来过问，说是…说是宗主亲自下令，北山废丹房列为半禁地，不得随意打扰。那王铁柱的伤愈资源，也按内门精英弟子双倍，由李长老亲自负责…”
“什么？！”周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宗主？！他王铁柱何德何能，竟能惊动宗主？！”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了他。宗主亲自过问，这意味着王铁柱已经进入了宗门最高层的视野！若让其继续成长下去，将来还有他周霖的立足之地吗？！
不行！绝对不行！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看向刘能，语气森然：“刘执事，你之前克扣那小子份例，多次刁难他们师徒的事，若是被上面知道…”
刘能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周师兄救我！周师兄救我啊！我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不知那张老…张老先生身份如此特殊啊！求周师兄看在往日情分上，拉小人一把！”
周霖看着他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随即被算计取代。他缓缓坐下，手指敲击着桌面。
“救你…也不是不行。”他慢悠悠地说道，“不过，你需要替我做一件事…”
刘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周师兄请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周霖俯下身，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想办法盯紧废丹房！尤其是那老东西的动向！还有，找机会…在王铁柱的资源上，动点手脚…记住，要做得干净，不留痕迹！”
刘能身体一颤，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在宗主和李长老重点关注的对象资源上动手脚？这要是被查出来…
“怎么？不敢？”周霖眼神一冷。
“敢！敢！小人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刘能一咬牙，为了活命，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很好。”周霖满意地点点头，扔给刘能一个小布袋，“这是给你的报酬，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另外，我会让家族的人在外围配合你，给你提供一些‘便利’。”
刘能接过布袋，神识一扫，里面是数十块亮晶晶的中品灵石！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贪婪，连忙收起，磕头道：“多谢周师兄！小人定不负所托！”
“去吧，小心行事。”周霖挥挥手。
刘能躬身退下，阁楼内只剩下周霖和他几个心腹。
一名心腹有些担忧地道：“周师兄，在宗门重点关注下动手，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万一…”
“风险？”周霖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风险越大，收益越高！那老废物身份成谜，实力难测，硬碰硬非智者所为。但只要那王铁柱出了问题，修为停滞甚至倒退，一个废掉的天才，还有什么价值？到时候，宗门还会为了一个废人，去深究一个‘意外’吗？”
“师兄高明！”几名心腹连忙奉承。
周霖看向窗外北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王铁柱…张老三…咱们的账，慢慢算！”
阴云，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汇聚。
而废丹房中，王铁柱服下张老头不知从哪儿又摸出来的一碗黑乎乎、味道感人的药汤后，再次沉沉睡去，对即将到来的暗流，一无所知。
只有张老头，坐在屋檐下，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手里那个草编的蚂蚱已然成型，活灵活现。
他浑浊的老眼望着雨幕，仿佛能穿透这水汽氤氲，看到那些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身影。
他打了个哈欠，将草蚂蚱随手丢在墙角，嘟囔道：
“下雨天…虫子就是多…”
“吵得人…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