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将连夜整合的方案恭敬地放在黄花梨木书桌上。
那是法务和投资总监的稳妥之选:风险可控,姿态全无。
程卫东只扫了一眼标题,便将其推到一旁,雪茄的烟雾模糊了他深沉的眼。
目光越过儿子,投向窗外的金融区天际线,良久,才用听不出喜怒的嗓音开口:
“这份东西,收起来。”
他顿了顿,掐灭雪茄,锐利的视线重新钉在程昱身上。
“别琢磨了,你现在去,陪瑶瑶去‘喝汤’。”
......
从程卫东压抑得能拧出水的办公室出来,迈巴赫的车厢里静得只剩下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程昱单手握着方向盘,黑眸沉沉,似乎还在回味他父亲那句“陪沈瑶去喝汤”的深意。
“喝汤……”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我爸这是怕我把碗给砸了。”
沈瑶侧头看他。
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颌绷着,往日里的玩世不恭此刻被罕见的凝重取代。
她红唇微启,声音又轻又软,却字字清晰:
“程昱,程董的意思,不是让你端碗,是让你学会看懂哪锅汤有毒,哪锅汤……能续命。”
程昱猛地转头,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攫住她。
沈瑶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眼底是潋滟的水光,水光下却藏着锐利的锋芒。
“这锅汤,我们不能不喝,但也不能真喝。”
她补充道,“得做出一个正在喝,而且喝得很香的姿态。”
程昱的喉结滚动一下,重新望向前方,车速不自觉地放慢了。
“姿态……”
他咀嚼着这个词,眼底的迷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兴奋的亮光,“有点意思。”
下午三点,程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能坐在这里的,除了程昱和沈瑶,只有两个人:
法务总监李锐,一个年近五十、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成男人;
投资总监王浩,四十出头,雷厉风行,是程氏内部最锋利的刀。
气氛紧绷。
程昱把程卫东的指令复述了一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小规模参与,做个姿态’。两位,说说想法。”
李锐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
“程总,从风险隔离的角度看,最稳妥的方式是购买衡达即将发行的三年期可转债。
金额控制在一个亿以内,表达了支持,债权性质也保证了我们的本金安全。
即便衡达真的暴雷,我们也是优先受偿方。”
王浩立刻接话,语速极快:“我同意李总的思路。
或者,我们可以选择衡达旗下某个独立的、财务状况良好的文旅子项目进行股权投资。
五千万就够了。
这样能把风险牢牢锁死在单一项目里,和衡达集团主体切割开。”
两个方案,一个比一个稳妥。
都是教科书级别的避险操作。
李锐和王浩说完,都带着几分自矜看向程昱。
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一言不发的沈瑶,目光里带着一丝对年轻人不懂深浅的包容与轻视。
在狭隘的他们看来,这位靠着姿色上位的“实习生”,能坐在这里听会,已经是太子爷给的天大面子了。
程昱皱眉,正要说话。
“两位总监的方案,”一道清甜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响起,“听起来万无一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瑶身上。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面前两位资深高管。
“但是,”
她话锋一转,那点慵懒瞬间消失,变得锐利如刀,“两位是不是忘了程董说的最重要的两个字‘姿态’?”
李锐的镜片后闪过一丝不悦。
王浩更是直接皱起了眉。
沈瑶没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买可转债?衡达背后那位会怎么想?
‘程家真够鸡贼的,想来捞好处,又不敢担风险,拿我们当傻子耍?’
投子项目?
五千万?对千亿规模的衡达来说,跟打发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两个老将的脸上。
“你们的方案,不是做姿态,是做羞辱。
不但达不到目的,反而会把衡达背后那股力量,彻底推到我们的对立面!”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锐和王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们引以为傲的经验,在沈瑶这番直白狠辣的剖析下,竟显得如此愚蠢和短视。
程昱的眼底,已经不是亮光,而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盯着沈瑶,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在所有人陷入僵局的窒息中,沈瑶从身边的文件夹里,抽出几页纸,轻轻放在桌子中央。
“啪”的一声,打破了沉默。
封面上几个加粗的大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牢牢吸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锚点式”跟投策略》
“这是我昨晚通宵做的一个方案。”
沈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股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
“我们不直接投衡达,不买债,也不投项目。”
“我们联合一家中立的信托机构,发起一个专项信托计划。程氏,出资两亿,作为劣后级Lp,也就是劣后级投资人。”
“劣后级?”
投资总监王浩失声惊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小姐,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旦项目亏损,我们这两亿将最先血本无归!”
沈瑶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娇媚又残忍。
“王总,我当然知道。可衡达背后的人,更知道。”
“姿态是什么?姿态就是程氏,愿意为了你,承担别人不敢担的风险!
我拿两个亿真金白银垫在最底下,为你的项目背书。这份诚意,够不够?”
王浩被堵得哑口无言。
“我们投入的绝对金额只有两亿,对程氏来说,九牛一毛。
但这个‘锚点’一旦立下,我们就可以用程氏的信用,去吸引五亿、甚至十亿的优先级资金入场。
整个盘子做大了,衡达那边脸上有光,我们的资金压力却最小。”
“最关键的一点,”
沈瑶的指尖点在方案的第三部分,眼神灼灼,“作为风险最高的劣后投资人,我们有权要求信托方,对衡达的项目进行最严格的穿透式监管和信息披露!
衡达所有核心的资金流水、项目进度、内部运作,都必须对我们毫无保留地敞开。”
她抬起头,环视震惊到失语的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各位,我们用两亿可能打水漂的钱,买下了一个能看清衡达所有底牌的前排VIp座位。
这笔买卖,你们觉得,亏吗?”
寂静。
会议室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法务总监李锐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上,他都忘了去扶。
投资总监王浩张着嘴。
这个方案,太狠了!
精准地剖开了程卫东模糊指令下的所有潜台词,姿态、风控、情报,一举三得,滴水不漏!
程昱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沈瑶。
绝美娇媚的脸上,此刻闪耀着比钻石还要璀璨的光芒。
他拿起方案,翻都没翻,直接“啪”地合上。
“就按这个办。”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原封不动,报给我爸。”
回公寓的路上,程昱破天荒地沉默了很久。
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英俊的侧脸,明暗交替。
就在沈瑶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目的地时,他忽然开口,声线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沙哑。
“瑶瑶。”
“嗯?”
“我以前觉得,我爸让我跟你一起工作,是让我照顾你。”
他顿了顿,转过头,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里面翻涌着沈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现在我明白了。”
“他是让你来教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