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沉风谷的过程,远比进入时要顺利得多。或许是那场惨烈大战的余威犹在,震慑了谷中其他潜藏的危险,也或许是风吼兽群退回巢穴舔舐伤口,无暇他顾,林羽一路潜行,除了需要小心避开那些依旧在谷中无序肆虐的残余风煞乱流外,并未再遇到任何实质性的阻碍。
他并未直接原路返回,而是刻意绕了一段路,选择了一条更为隐蔽、风煞相对稀薄的路径。匿神纱的效果被他催发到极致,配,他整个人仿佛彻底融入了这片灰暗、狂乱的环境背景之中,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穿行于嶙峋的怪石与呼啸的罡风之间。
饶是如此,他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神识始终保持在一定范围的警戒状态,留意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尤其是提防那可能去而复返、或者隐藏在暗处的黑水岛修士。直到彻底踏出沉风谷那标志性的、如同巨兽利齿般交错的谷口,感受到外界虽然依旧凛冽、却少了那股蚀魂销骨意味的海风时,林羽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被无尽灰黑色风煞笼罩、如同亘古凶兽匍匐在地的沉风谷,心中感慨万千。此次陷空岛之行,可谓一波三折,凶险异常。不仅遭遇了实力强悍、诡秘狠辣的黑水岛修士,更与金丹后期的风吼兽首领及其族群间接交锋,最后还与那由万载风煞孕育而成的守护风灵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所幸,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定魂花已然到手,甚至还意外收获了一枚珍贵的风精石,以及一个关乎重大阴谋的关键线索。
没有过多停留,林羽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化作一道几不可察的流光,贴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向着流波山核心海域,听潮崖的方向,疾驰而去。
归心似箭,加之修为有所精进,对力量的掌控更为圆融,林羽的速度比来时更快了几分。数日之后,那片熟悉的海域便映入眼帘。远远地,便能听到那永恒不息、蕴含着某种独特道韵的潮起潮落之声,如同天地在呼吸,洗涤着旅者身上的风尘与疲惫。
听潮崖依旧孤悬海外,直面浩瀚无垠的怒涛。潮音真人依旧静坐于那块光滑的磐石之上,仿佛自林羽离开后便未曾移动过分毫。他的背影与这方天地、与这无尽的潮声完美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林羽按下遁光,落在崖坪之上,快步上前,对着那仿佛亘古不变的背影,恭敬地躬身行礼:“晚辈林羽,幸不辱命,已从陷空岛归来,特向真人复命。”
潮音真人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落在林羽身上,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林羽却感觉自己仿佛被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无论是体内略显虚浮、尚未完全恢复的气息,还是那历经连番恶战后沉淀下来的、更加凝练的剑意锋芒,似乎都瞒不过这位元婴真人的法眼。
“嗯,比预想的时日稍晚了一些。” 潮音真人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在那陷空岛上,你倒是经历了不少。”
“真人明鉴。” 林羽应道,随即不再多言,手掌一翻,那只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蕴灵玉盒”便出现在他手中。他双手将其呈上,盒盖上的符文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着柔和而灵动的白光。
玉盒脱离林羽手掌,轻飘飘地飞向潮音真人。真人并未用手去接,只是目光微凝,那玉盒便自行悬停在他身前尺许之处。盒盖无声滑开,露出了其中静静躺着的幽蓝色花朵。
三瓣花瓣形态完美,色泽深邃如最纯净的夜空,又仿佛凝聚了月华的精髓。那纯净清凉的魂力波动虽被玉盒禁制隔绝了大半,但在盒盖开启的刹那,依旧有一丝难以完全掩盖的、令人灵台一清、神魂舒泰的奇异道韵弥漫开来,连周围永不停歇的潮声,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花朵保存得极其完好,采摘的时机也恰到好处,正是药力与灵性最为鼎盛饱满的状态。
潮音真人凝视着盒中的定魂花,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那是一种看到苦苦寻觅之物终于得手的满意,也有一丝对故友承诺得以履行的释然。他微微颔首,玉盒随之轻轻合拢,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袖中,消失不见。
“品相上佳,采摘与保存也得其法,未曾损及其分毫灵韵。不错,你做得很好。” 潮音真人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这对于一位元婴修士而言,已是极高的评价。
任务完成,约定的一半已然达成。林羽心中松了口气,但他并未忘记陷空岛的见闻。他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再次拱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真人,晚辈此次在陷空岛,除了采摘定魂花之外,还遭遇了一些意外情况,窥见了一桩可能事关重大的阴谋,觉得有必要向真人禀明。”
“哦?” 潮音真人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羽当即便将从进入陷空岛开始,如何发现黑水岛修士鬼鬼祟祟布阵,如何听到他们提及“寂灭风眼”、“灵气死潮”等只言片语,到后来双方冲突爆发,自己如何潜伏观察,最终目睹黑水岛修士几乎全军覆没、仅剩金丹执事鬼疤依靠诡异遁术重伤逃逸,以及风吼兽群惨胜退走的过程,简明扼要却又不失重点地叙述了一遍。他刻意略去了自己与守护风灵激战、获取风精石的细节,只说是趁双方两败俱伤之际,才寻得机会潜入采摘了定魂花。
最后,他取出了那枚边缘焦黑、灵光尽失的黑色玉简碎片,双手呈上:“这是晚辈在战场废墟中寻得的黑水岛玉简残片,其中记录了一些零碎信息,似乎与他们所谓的‘海神之怒’计划有关。晚辈神识浅薄,只能解读出部分内容,似乎他们是在进行某种试验,意图制造‘灵气死潮’,观测其对生灵神魂的侵蚀效果,甚至……还将‘鱼鼓岛’的凡人聚居地列为长期观测点。玉简中还提到了下一个可能的测试地点,名为‘雷鸣峡谷’。”
随着林羽的叙述,尤其是当听到“灵气死潮”、“观测凡人神魂侵蚀”、“海神之怒计划”这些词语时,潮音真人那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也透出了一股深沉的寒意。他伸手一招,那枚黑色玉简碎片便飞入他手中。
他并未像林羽那样以神识强行探查,而是指尖泛起一缕极其微弱的、仿佛与周围潮声同频共振的奇异波纹,轻轻拂过玉简碎片表面。那玉简碎片微微一颤,表面那些焦黑的痕迹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缓缓流动,竟隐隐约约重新显露出一些极其黯淡、残缺不全的符文虚影。同时,一段比林羽之前捕捉到的更加清晰、但也更加破碎的信息流,被潮音真人以某种玄妙的手段强行提取、还原了出来。
虽然依旧残缺,但其中蕴含的关键信息,与林羽所述相互印证,甚至补充了一些林羽未能解读出的细节,比如那“万鬼噬魂阵逆衍变体”的具体功用,以及“为大规模神魂湮灭潮汐提供核心参数”这一更加直白、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目的。
片刻之后,潮音真人指尖的波纹散去,那玉简碎片彻底化为一撮黑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随风消散。
他沉默了片刻,周围的潮声似乎也随之低沉了许多,仿佛承载了某种无形的重量。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却蕴含着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凛冽之意:
“‘海神之怒’……哼,倒是取了个好名字。以万千生灵神魂为祭品,行此逆天悖理之事,黑水岛那群藏头露尾的魑魅魍魉,其心可诛!”
他目光转向林羽,那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种林羽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有凝重,有冷冽,也有一丝对于后辈能够敏锐察觉并带回此等关键信息的欣赏:“此事,你做得很好。若非你机缘巧合撞破并带回此讯,待他们计划推进,酿成大祸,恐怕届时我等察觉,也为时已晚。以凡人岛屿作为观测点……此举,已触犯修真界底线。”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地说道:“此事关乎无尽海亿万生灵之存续,已非你一人之力所能干预。你且放心,此事老夫已知晓。我会即刻联络几位故交老友,将此事告知,共同关注黑水岛动向,尤其是那‘雷鸣峡谷’的异常。绝不会让他们肆意妄为。”
听到潮音真人如此说,林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有这位元婴真人出面,联合其他高阶修士关注,想必能对黑水岛的阴谋形成一定的遏制。这已经超出了他个人能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真人慈悲,晚辈代那些可能受难的生灵,谢过真人!” 林羽再次躬身行礼。这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修真界弱肉强食,但如黑水岛这般视生灵如草芥、行灭世之举的,终究是邪魔歪道,为真正求道者所不齿。
潮音真人微微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此事暂且按下。你既已完成约定,老夫自当履行诺言。”
说着,他袖袍轻轻一拂,一道柔和的青光闪过,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温润淡青色的宝珠,便凭空出现在林羽身前,静静悬浮。
这宝珠乍看之下并不起眼,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也没有震慑人心的威压,反而给人一种返璞归真、内敛深沉之感。珠体浑圆无暇,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微至极、如同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的风之符文在生生不息地流转、幻灭,蕴含着一种“定”与“静”的无上真意。
正是天地异宝——定风珠!
就在定风珠出现的刹那,林羽清晰地感觉到,以这宝珠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那原本永不停歇、带着凛冽湿气的海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瞬间变得温顺、柔和下来。不再是那种狂暴的、带着撕裂力量的罡风,而是化作了如同春日暖阳下,拂动柳梢的微风,轻柔得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甚至连空气中那些细微的气流扰动、尘埃的飞舞轨迹,都变得清晰而有序,仿佛整个空间的风之法则,都被这枚宝珠悄然镇压、梳理。
“此乃定风珠。” 潮音真人的声音适时响起,为他解释道,“持此珠在身,可定八方之风。寻常罡风、烈风、乃至一些蕴含法则之力的异风,皆难近你身。穿越那无定风带,核心区域或许仍有压力,但足以护你周全,不被九天罡风与虚空乱流所伤。不过需谨记,此宝虽能定风,却并非万能,若遇远超其承受极限的毁灭风暴,或是某些专克此类宝物的奇异禁制,仍需小心应对,不可全然依赖。”
“多谢真人赐宝!” 林羽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枚悬浮的定风珠。
珠子入手,触感温润,并非想象中的冰凉,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握紧的瞬间,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周围那片区域的“风”被彻底驯服,一种前所未有的“静”环绕周身,仿佛置身于风暴眼中,任外界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对穿越无定风带,前往南明离州,充满了信心。
他将定风珠郑重地收入储物戒中,与定魂花、风精石等物分开存放,确保万无一失。
潮音真人看着林羽将定风珠收好,目光在他身上再次停留片刻,似乎看出了他体内因为连番恶战和匆忙赶路而尚未完全平复的气血,以及神识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沉吟了一下,再次开口,语气平和了几分:“你此次陷空岛之行,不仅完成了约定,更带回了关乎重大的讯息,于情于理,老夫都该有所表示。”
他话音未落,又一个寸许高的白玉小瓶出现在林羽面前。瓶身素雅,没有任何花纹,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清淡药香。
“此乃‘清心丹’,以数种滋养、温润神魂的珍稀灵药炼制而成,对于恢复神识损耗、平复心神躁动、稳固魂源有奇效。你此番劳心劳力,神魂亦有损耗,此丹于你现阶段,正为合用,便赠予你吧,也算聊表谢意。”
林羽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流。这清心丹的价值,他自然清楚。能够被元婴修士拿出来赠送,并且明言对神魂有益的丹药,绝非凡品。对于刚刚经历苦战、神识消耗颇大,并且未来还要面对无数挑战的他而言,此物无异于雪中送炭,比许多攻击性或防御性的法宝更加实用。
“真人厚赐,晚辈愧领!多谢真人!” 林羽没有虚伪推辞,再次恭敬行礼,将白玉瓶接过,小心收好。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潮音真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转过身去,面向那无边无际的浩瀚海洋,仿佛再次与那天地潮声融为一体。
林羽知道,这是示意自己可以离开了。
他后退几步,再次对着潮音真人的背影深深一揖,然后不再停留,转身驾起遁光,离开了听潮崖。
身后,是永恒不休的万化潮声,与那位守护于此、深不可测的元婴真人。
身前,是波澜壮阔、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无尽海域,以及那通往南明离州、必须穿越的凶险天堑——无定风带。
但此刻,林羽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与决心。定风珠在手,前路可期!而那份关于“海神之怒”的沉重秘密,也如同一颗种子,埋在了他的心底,等待着适当的时机,破土而出。
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第13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