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隘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两座寸草不生的赭红色山崖之间。风化的岩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仿佛无数只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通过的每一个旅人。穿过隘口，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锈蚀走廊那股特有的金属锈蚀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气息——干燥的尘土、牲畜的粪便、劣质烟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聚集地的、混杂着希望与绝望的生机。
洛汗王国的边境地带展现在眼前。并非想象中的田园风光，而是一片更加荒凉、管理松散的区域。贫瘠的土地上零星散布着一些用夯土和碎石垒砌的低矮房屋，偶尔能看到小块被艰难开垦出来的、作物稀疏的田地。道路变得更加明显，但也更加泥泞不堪，车辙印交错重叠，显示出这里并非无人问津之地。
按照格隆提供的地图和信息，他们此行的第一个落脚点，是位于隘口以南约三十里外的一个边境小镇——黑鼬镇。据说那里是附近区域消息最灵通，也是各种灰色交易最为活跃的地方。
一路行来，他们遇到了几波形色匆匆的旅人。有满脸风霜、拖着破烂板车的农夫；有眼神警惕、驮着沉重包裹的行商；还有几批和“荒原之狼”风格类似的、骑着迅爪兽的武装队伍，双方远远对视一眼，便默契地各自避开，互不打扰。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每个人都像是绷紧的弓弦。
“这里的灵风……很‘脏’。”凯登感受着周围的环境，低声对莉亚娜说。并非“虚无”那种纯粹的侵蚀，而是充满了各种杂乱无章的欲望、恐惧、愤怒的情绪残渣，以及一些微弱但扭曲的奥术或类似神力的波动碎片。静默核心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不适”，恢复速度更慢了，但它对那种独特的“虚无”污染的捕捉，也因此在杂乱的背景中显得更加敏锐。
莉亚娜点了点头，她也有类似的感觉。“缺乏统一的秩序和强有力的管辖，各种力量在这里野蛮生长，就像……一片混乱的苗床。”她忧心忡忡地补充，“暮光教廷选择在这种地方活动，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隐蔽。”
傍晚时分，黑鼬镇那低矮歪斜的土坯围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镇子比灰岩镇小得多，也破败得多，围墙许多地方已经坍塌，形同虚设。镇口连个像样的守卫都没有，只有几个穿着破烂皮袄、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眼神浑浊的老人，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便不再关注。
进入镇子，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腐烂的垃圾、未经处理的污水、烤焦的肉食、还有某种刺鼻的香料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街道狭窄而泥泞，两侧是挤挤挨挨的低矮建筑，大多是土坯房，偶尔能看到一两间稍微像样点的、用木头搭建的酒馆或旅店。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穿着破烂的贫民、眼神狡黠的商人、身背武器的佣兵、还有少数几个穿着带有洛汗王国徽记、但制服肮脏、态度敷衍的巡逻兵。
“先找地方落脚，补充些必需品，然后分头打听消息。”暗石低声道，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上的每一个人，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评估环境。
他们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坚固、名为“颠簸马车”的旅店。旅店老板是个独眼、精瘦的中年人，对凯登这一行奇怪的组合（人类、矮人、学者）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用浑浊的独眼打量了他们一番，报出了一个不算便宜的价格，便扔给他们两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指向后院——那里有专门安置坐骑的棚子和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正合他们心意。
安顿好坐骑和行李后，小队在旅店一层油腻肮脏的小酒馆里集合，点了些简单的食物和麦酒。酒馆里人声嘈杂，佣兵们在高声吹嘘着自己的冒险经历，商人在角落里低声讨价还价，几个醉汉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
“我和石爪去市集和酒馆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关于‘灰袍’或者近期异常事件的消息。”暗石快速分配任务，“老铁砧，你和燧石去镇里的铁匠铺和杂货店看看，补充些箭矢和必需品，顺便摸摸底。凯登，莉亚娜，你们……”他顿了顿，看向状态依旧不算好的凯登和更需要保护的莉亚娜，“……留在旅店休息，或者就在附近小心探查，注意安全。”
众人没有异议。暗石和石爪很快融入了酒馆的嘈杂人群中。老铁砧和燧石也起身离开了旅店。
凯登和莉亚娜坐在角落，看似在休息，实则仔细聆听着周围的交谈。大多数话题都围绕着走私、帮派火并、某个宝藏的传闻或是抱怨边境生活的艰难，并没有直接提及“灰袍”或特别邪门的事件。
“看来灰袍者在这里活动得非常隐蔽。”莉亚娜低声道。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牧师袍、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者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柜台，对老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似乎是在请求施舍一些食物。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他赶开了。
老者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酒馆，最终落在了凯登和莉亚娜这一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愿……愿光芒庇佑你们，远方的旅人。”老者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我……我是本地小教堂的看守者，莫里森。能否……施舍一点钱币，让这座几乎被遗忘的神殿，还能为迷途的灵魂提供一丝慰藉？”
他的教堂？凯登和莉亚娜对视一眼。在这种地方，神殿往往是信息汇集之地。
凯登示意老者坐下，让老板给他上了一杯麦酒和一块黑面包。老者感激涕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莫里森先生，”莉亚娜等他稍微缓过来，才温和地开口，“您说您是教堂的看守者？这座镇子……信仰哪位神只？”
莫里森擦了擦嘴，苦涩地摇了摇头：“哪还有什么神只……原本是供奉‘旅者与契约之神’弗塔斯的小教堂，但早就破败了。王国不管，领主不理，镇子上的人……也都只顾着眼前的生存。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真诚的祈祷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和一丝绝望：“而且……最近镇子里怪事越来越多。一些人莫名其妙地变得暴躁易怒，夜里时常听到奇怪的呓语，还有……还有人失踪了，不是一两个，是接连好几个！都是些无依无靠的流浪汉或者外来的短工，没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失踪！凯登和莉亚娜心中一动。
“失踪？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凯登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只是好奇。
莫里森恐惧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有人说……是北边来的‘瘟疫’，有人说……是镇子里的‘鬣狗’们干的，为了抓人去矿山或者……更坏的地方。但我觉得……不止如此。”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有一次，我夜里睡不着，在教堂后面的墓地附近，看到过几个……穿着灰扑扑袍子的人，抬着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往镇子外面的旧矿坑方向去了……那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灰袍！旧矿坑！
凯登和莉亚娜精神一振。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线索！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几个穿着“荒原之狼”服饰、浑身散发着酒气和戾气的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赫然就是在谷地有过一面之缘的刀疤脸！
刀疤脸目光扫过酒馆，很快也看到了凯登这一桌。他的目光在凯登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正在低头吃东西的莫里森，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但没有过来搭话，而是带着手下径直走向了柜台，大声吆喝着要酒。
莫里森看到刀疤脸，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那边，匆匆对凯登和莉亚娜说了句“愿……愿你们平安”，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溜出了酒馆。
刀疤脸等人的出现，让酒馆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没过多久，暗石和石爪也回来了，脸色都不太好看。
“打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暗石坐下，低声道，“镇子里最近确实不太平，有几个小帮派莫名其妙地被灭了，手法很干净，不像普通火并。也有人提到夜间看到过‘鬼影’和听到怪声，但都语焉不详。关于‘灰袍’，没人敢公开谈论，似乎是个禁忌。”
“我们这边也有发现。”凯登将莫里森提供的信息告诉了暗石。
“旧矿坑……”暗石沉吟道，“那地方我知道，在黑鼬镇西北方向，早就废弃多年，地形复杂，据说里面岔道极多，甚至连接着一些古老的地下遗迹。如果灰袍者把那里作为据点，确实很隐蔽。”
就在这时，老铁砧和燧石也回来了。老铁砧的脸色有些兴奋，又有些凝重。
“镇子里的铁匠铺水平烂得很！”他不屑地评价道，“不过，我在杂货店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粒不起眼的、呈暗红色的、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种子。
“这是‘血痂草’的种子，”老铁砧压低声音，“这东西一般只生长在魔力淤积或者……大量生命逝去的地方，有微弱的致幻和生命力汲取特性。通常被一些邪教徒或者黑巫师用来制作低级药剂或进行某些邪恶仪式。那杂货店老板说，是前几天一个‘外来的药剂师’低价卖给他的，让他帮忙留意，有多少收多少。”
外来的药剂师？大量收购血痂草？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镇子西北方向的旧矿坑，以及潜伏在那里的、暮光教廷的阴影。
“我们晚上去旧矿坑探一探。”凯登做出了决定。尽管他的状态并未完全恢复，但直觉告诉他，那里隐藏着关键的答案，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幕，很快将笼罩这座混乱的边境小镇，也将为他们的行动提供最好的掩护。黑鼬镇的阴影之下，暗流即将化为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