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重新集合,每个人都是气息微喘,汗湿衣背。
胜负乃兵家常事,无人抱怨,只是默默调整呼吸,听着巽统领简短有力的点评,指出方才演练中各方暴露出的问题。
“十七,应对强攻时的卸力技巧不错,但最初与十一缠斗过久,应更快寻求破局,避免不必要的消耗。”
“十一,力量是你的优势,但不可一味猛打,需刚柔并济。”
“卅五,配合意识尚可,但左侧视野盲区注意不足……”
点评完毕,巽统领挥手:“解散!休整一刻钟后,进行弓弩射击考核!”
队伍散开,众人各自找地方喝水、擦拭汗水、调整护具。
十七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囊,仰头灌了几口冷水。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沙地上。
几个同队获胜的暗卫走过来,与他击掌示意。卅五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可以啊十七!十一那家伙犟得像头牛,还是被你拿下了!”
十七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并未多言。这种程度的认可和亲近,在暗卫营中已属难得。
另一边的十一,则被几个关系稍近的同伴围着。 “没事吧,十一?十七那小子滑溜得很,别往心里去。”九低声安慰道。
十一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阴沉地看着十七的方向,压低声音:“妈的,仗着身法好……陛下可看着呢,倒是让他出了风头。”
“少说两句。”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依旧沙哑低沉,“赢了就是赢了。有本事,下次赢回来。”他说这话是劝解。
十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休整时间很快过去,接下来的弓弩射击、潜行伪装、情报速记等诸多项目按部就班地进行。
十七的表现一如既往地稳定优异,但并非项项第一,有人在力量上胜过他,有人在潜行伪装上更有天赋。
暗卫营藏龙卧虎,人人皆有看家本领。
整个白天,校场上的气氛都是紧张而高效的。直到日落西山,训练才宣告结束。
众人皆是疲惫不堪,但眼神依旧锐利。
“今日到此为止。各自回去整理笔记,明日复盘。”巽统领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向皇帝行礼复命。
萧执早已起身,目光掠过满身尘土汗水的暗卫们,最后在十七身上停顿了一瞬,并未说什么,便在仪仗簇拥下离去。
皇帝一走,校场上的气氛明显松弛了几分。
有人开始活动酸痛的筋骨,有人大声讨论着今天的失误和精彩之处。
“累死了……今天这强度,比出趟任务还狠!”
“可不是,晚上可得好好歇歇……”
“歇?想得美,我那份地形图还没绘完呢!”
“走走走,赶紧回去冲洗一下,一身臭汗。”
十七默默收拾好自己的训练器械,正准备离开,卅三和另外两个年轻些的暗卫凑了过来。 “十七哥,晚上营里后厨说弄了点好肉,一起喝两杯?反正今晚好像没轮值。”卅三笑嘻嘻地邀请道。
他年纪小些,性格也活泼些,对十七是纯粹的佩服。
暗卫营纪律严明,禁止私自饮酒,但偶尔训练结束后,私下凑点小菜,以水代酒或者极少量地喝一点劣质土酿放松一下,上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误事即可。这也是他们枯燥生活中难得的消遣。
十七看了看他们期待的眼神,略一迟疑,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去吧。我还有些卷宗需要整理。”他记挂着巽统领之前交代的庆王卷宗还有一些收尾工作。
卅三等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但也知道十七向来说一不二,便不再强求:“那行吧,十七哥你先忙!那我们给你留点肉!”
十七点点头,算是谢过,便独自一人向档案库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身后传来卅三他们勾肩搭背、说笑着走向饭堂的声音,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这就是暗卫营的日常。
白天的他们,是冰冷的兵器,是高效的机器,彼此磨合,也彼此竞争。
夜晚或偶尔难得的闲暇,那层冰冷的外壳或许会短暂地卸下一点点,露出底下属于人的、微弱的热气。
但像十七这样的人,似乎永远将自己绷得很紧,自觉地远离那一点点热气,将自己沉浸在永无止境的任务和自我提升之中。
………
档案库依旧安静。
十七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他拿出未完成的卷宗,再次沉浸进去,仿佛白天那激烈的对抗和同僚间短暂的互动从未发生。
只有偶尔,在翻动书页的间隙,他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活动一下白天被十一震得依旧有些酸麻的肩膀。
窗外,夜色渐浓。
暗卫营中,有的屋子亮起灯,传来低低的谈话声或擦拭武器的声音。
有的屋子则一片漆黑,主人或许已疲惫睡去,或许正在某处阴影里执行着不为人知的任务。
陌生,又熟悉。这就是他存在的世界。
…………
夜色深沉,档案库内只余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沈沐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庆王母族的关系网盘根错节,牵涉到多年前的旧案与北境诸多部落,梳理起来极为耗费心神。
当他终于落下最后一笔,将卷宗摘要整理完毕时,窗外已是月过中天。
他吹熄油灯,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居所。
营房区一片寂静,大多数同僚早已歇下,只有巡夜人的脚步声规律地回荡在空旷的庭院中。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肉香夹杂着劣质米酒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他那张简陋的木桌上,竟摆着一小碟切好的酱肉,旁边还有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澈的液体。
碗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十七哥,肉给你留了,酒是兑了水的,不醉人,喝了好好睡一觉。 ——卅三、廿一”
沈沐看着那碟肉和那碗“酒”,在原地站了片刻。
冰冷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他最终没有动那碗“酒”,只是默默拿起筷子,将那小碟已经凉透却依旧滋味十足的酱肉慢慢吃完。
然后他将碗碟仔细洗干净,放回原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做完这一切,他褪去外衣,露出贴身穿着的玄鳞软甲。
指尖抚过那冰凉柔韧的甲叶,白日校场上被十一木刀震到的肩颈处依旧有些隐隐作痛。
他盘膝坐于铺上,缓缓运转内力,滋养着酸痛的肌肉与经脉。
内息流转间,那点不适渐渐化开,精神也重新变得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