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哭,一边偷偷抬起被泪水糊满的朦胧泪眼去瞄沈沐的脸色,见对方依旧面覆寒霜,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心里顿时慌得像被掏空,哭声愈发凄惨悲切:“我……我找了你四年……嗝……他们都说你死了……尸骨无存……我不信……我挖遍了断魂崖底……每一寸土都翻过了……手都挖出血了,露出骨头了……嗝……你看,你看啊……”
他说着还真想腾出一只带着新鲜伤口和干涸血痂的手(其实是刚才发疯砸东西时被碎片划伤的)去给沈沐看,试图博取同情,却被沈沐一脸嫌恶地、毫不留情地避开。
“萧执,”沈沐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跟他讲道理,虽然他觉得跟现在这个状态的萧执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还是头陷入癫狂的牛,“你这样哭闹,有意义吗?能改变什么?”
“有!怎么没有!” 萧执立刻抬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红着眼睛望着他,像只害怕被主人永久丢弃、拼命摇尾乞怜的大型犬,“你打我,你手疼,我……我这里疼!”他胡乱地指着自己的心口,“疼得快死了!你走了,我……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阿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改,我真的改!我发誓!我不关着你了,我也不逼你了……你想去哪里都好,想回龟兹……我……我……” 他“我”了半天,那个“送你回去”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也吐不出来,一想到那个画面,心脏就像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窒息,于是嘴一扁,刚刚稍有缓和的哭声再次爆发,“呜呜……至少别现在走……你再待几天,就几天……让我看看你就好……”
沈沐看着他这副毫无帝王形象、胡搅蛮缠、逻辑全无的样子,与记忆中那个冷酷偏执、掌控一切、说一不二的帝王判若两人。
强烈的荒谬感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更何况是一个看起来脑子已经彻底坏掉、行为模式无法预估的疯子。
继续僵持在这里,除了被他的魔音穿耳、眼泪淹没,以及被宫人围观这出荒唐闹剧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和结果。
沈沐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疲惫与漠然。
他累了,从身体到心灵,都感到一种极致的倦怠。
“闭嘴。”他冷声喝道,带着最后一丝警告。
萧执的哭声像是被利刃骤然切断,戛然而止,只剩下细微的、因哭得太狠而控制不住的抽噎,他眼巴巴地望着沈沐,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成一簇一簇,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我累了,要休息。”沈沐再次尝试抽出自己的手臂,依旧没抽动,那禁锢的力量大得惊人。
“我陪你休息!我保证不吵你!” 萧执立刻接口,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失而复得的急切,仿佛能留在沈沐身边就是天大的恩赐。
沈沐忍无可忍,几乎是低吼出来:“我是说,我自己休息!你,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萧执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烛火被狂风吹灭,嘴巴委屈地扁了起来,眼眶里迅速蓄积起新的水汽,眼看第二波眼泪洪水就要决堤。
沈沐抢先一步,指着他的鼻子,语气森然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再哭一声,流出半滴眼泪,我现在就撞死在这殿柱上,说到做到。”
这话比任何圣旨、任何威胁都管用。萧执瞬间噤若寒蝉,连细微的抽噎都死死憋了回去,用力之猛差点呛到自己。
他只是用那双红彤彤、湿漉漉、盛满了无边委屈和深刻恐惧的眼睛望着沈沐,手依旧像铁钳一样不肯松开,但力道终究是稍微放松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沈沐趁势用力甩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他那副惨兮兮的模样,转身径直走向内间的床榻。
他现在浑身乏力,迷药的劲头还没完全过去,又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和魔音摧残,精神与肉体都已精疲力尽,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哪怕只是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萧执立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不敢靠太近惹他厌烦,也不敢离太远怕他消失,像个无比忠诚又无比恐惧被主人丢弃的小尾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屏息凝神。
沈沐和衣躺到床上,直接面朝里侧,用后背冷漠地对着外面,紧紧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
但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灼热得几乎要将他背部烧穿的视线,一直牢牢黏在自己背上。也能听到那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因刚才哭得太狠而偶尔泄露一丝哽咽的呼吸声。
殿内终于暂时恢复了一种诡异的、紧绷的安静。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着无尽的惶恐与无措,谁也不敢动,更不敢起身。
赵培偷偷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像根柱子般杵在床榻边、痴痴望着床上背影的陛下,又看了看床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沈公子,内心叫苦不迭,冷汗湿透了内衫:这……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情形啊?天爷诶,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暮色开始笼罩宫殿,久到沈沐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胸膛规律地微微起伏,似乎真的陷入了沉睡。
萧执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地凑到床边,然后,他缓缓蹲下了身。
他不敢上床,甚至连床边都不敢坐,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他就只是那样蹲在那里,蜷缩着高大的身躯,像一尊沉默而执拗的守护石像,贪婪地、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沈沐安静的睡颜。